901--920章 原创 傲骨铁心 傲骨铁心 6月28日 “禀大帅,鳌拜溃了!” 郭雄兴奋的将前线军情禀报给周士相,周士相听后笑着摇了摇头,对郭雄道:“我没死,鳌拜自然不敢战。”说完,吩咐下去:“叫马鹞子和葛老六他们撵着鳌拜打,若能生擒便擒来,若不能擒来,也不能让他轻松跑了...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嘛。” “遵令!” 郭雄立即下去唤来传令兵,数骑顿时打马北去。 郭雄下去后,昨夜和蒋和一起从瓜州水营赶来的桂永智却一脸敬佩的上前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妙,妙,王爷这诗有秦皇汉武雄风啊!...不知王爷可否将此诗全文诵于属下听?属下也好记档存册,以为后人千古传诵。” “呃?” 周士相微愕,旋即有些惭愧,继而轻咳一声,扬声诵道: “钟山风雨起苍黄,十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 这场战斗,从清晨开始已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日头高高在上,阳光普照大地,令人心生暖意,只这空气中散发的却永远是血腥味。 马鹞子一直率部追击在前,其部不少将士人士都是浴血染红,他们追着清军一路北进,已是深入十几里地下去。铁人卫这会也是将身上的铁甲尽数脱下,人人执刀轻装前进。瞎子李没心思去和马鹞子比一比谁跑得快,他满脑门子心思都用在捕杀那些漏网之鱼的满蒙兵。一路清扫下来,单是被他锤死的满蒙大兵就有七八人。 张勇也提着大刀追击在最前面,他和李本深从湖广到南都后,都得到了周士相的召见,分委二人水陆两官。李本深为水师左镇副统领,张勇则为第二镇丙旅安军中使(挂副千户衔),现在李本深随水师活动,张勇则随第二镇一直在前线。不过因为对于太平军军制和战法的不熟悉,加之其被授的是安军中使,并不实际负责战斗指挥,故而瓜州、卞家河口、三湾这三场大战,张勇并没有多少表现。但这三场大战却让张勇适应了太平军的战术,加之第二镇伤亡过半,丙旅的旅校也中炮受伤,因此张勇以安军中使的身份接管了丙旅剩下这一营兵的指挥权。 现在张勇身边有两百多名士兵,不远处有一支百余人的骑兵,却是投过来的两白旗满兵。这些满兵刚刚包抄了一支蒙古军队,在他们的威逼利诱下,那支蒙古军的章京竟然带着部下下马请降了。这会这些白旗兵正将俘虏往外押,看到张勇他们出现,为首的佐领远远就笑着招呼,到了跟前还翻身下马,用不太利索的汉话和张勇套着交情。那佐领却是不知这张勇几个月前还在替大清卖命,见到他这满州大爷也是满脸堆笑的很。 许是以前对满州人恭顺得习惯了,张勇还是没能适应这身份的转变,他含糊的应付了几句。满兵们走后,就长出了口气,苦笑一声后,挥手喝令部下们随他继续搜索前进,绝不能叫满蒙兵有走脱的。 骑兵都在前面追赶驱散清军大队,张勇他们这些步兵现在的任务就是搜索消灭清军的小股人马。他们并不担心会遭到清军大队的攻击,因为这件事情基本不可能再发生。长达十多里的地域内,太平军步兵各镇或以营为单位,或以卫为单位,分成大大小小几十股。在他们拉网式的搜索围剿下,那些既不能追上大队跑,又不敢出来和太平军拼命的满蒙兵纷纷从藏身之地被发现,或被杀,或投降。 一路跑了七八里,刘邦栋腿酸得很,眼睛因为一直要密切关注所经之处的树林和草丛也变得有些干疼,不过心中却是高兴得很,一听左近友军传出的发现敌人的信号,他就立马跳了起来,然后火急火了的带兵赶过去。 淮扬之地,河道多,树林也多,一些地方还有土丘存在,这就使得搜索敌兵变得稍有困难。好在这差事没什么危险,除了少数满蒙兵作负隅顽抗,基本上只要被太平军发现了,多数都会主动出来投降。有懂汉话的还会自报家门,说是归哪个旗,做何官,手下兵有多少的。一些满兵还会报上一些白旗将官的名字,意思和他们是亲戚或是认识,求太平军能给条活路。因为上面有吩咐,所以满蒙兵只要投降,都没有被就地处决。等到俘虏的满蒙兵越来越多,投降的也就越来越多。不管汉人还是满人亦或蒙古人,都有从众心理,这心理在此刻,最是体现不过。 马鹞子一路追杀,却是一路失望,因为总是不见鳌拜身影。每到开阔之处,或是高地,他都要停下来远眺,就盼着能看见鳌拜的将旗,但每每都是一无所获。这让他忍不住想,是不是鳌拜这老小子跑得太快,早逃走了? 抓不住鳌拜,固然首功依旧是他马鹞子的,可王.辅臣心里就是不得劲,他毕竟比不得那些随周士相起事的太平军老弟兄,也不比朱统、王兴、于世忠等明军嫡系,怎么说他也是降将。这年头,降将想要出头,一是得要主帅识人用人,肯放手大用,另外就得他自己挣下大功了。要不然,主帅再抬举你,重用你,总会让人不服,排斥你。 立不了大功,又是降将,凭什么能被重用,又凭什么能被封伯拜侯?论降将,尚可远、耿仲德等平、靖两藩下的多的是,绿营的就更多了,尚可远、胡启立他们都是镇将,原先的南海千总赵自强都是远征军都督了,论资排辈,排在王.辅臣前头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也轮不着他一个王.辅臣出头。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立大功,斩将夺将的大功。鳌拜,这个声名显赫的满鞑子无疑就是王.辅臣晋身立阶的最好踏脚石。 王.辅臣真是憋足气想要擒杀鳌拜,可脸上却不能把这心思挂出来。投拜周士相以来,他已经从太平军中看到无限可能,周士相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且敢放手大用、提拔的风格简直太合王.辅臣口胃,更要紧的是,周士相这个齐王也许明天就会成为开国之君。做从龙功臣,天下间哪个不想?不过从龙功臣也分三六九等,王.辅臣想做的就是最上等的,将来能封公拜王的那一等,也好衣锦还乡,去看望把自己拉扯大的苦命嫂嫂。 鳌拜,你一定要死在俺手中! 第九百零二章 主子的舅舅也是主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马鹞子纵马跃上前方一处矮坡后,惊喜的发现前方有一队清军正在拼命打马北奔,而在他们的前方,还有更多的清兵。显然,清军的大队人马离得不远了。 “跟我上!” 马鹞子也不多话,猛拉缰绳,双腿用力一夹,座骑嘶鸣一声冲下坡去。真不知他哪来的拼命劲。 “杀!” 数百汉满蒙三族组成的太平军骑兵立时紧随主将身后,向着那队逃奔的清军冲去。现在,这架势完全就是痛打落水狗,身心固然疲倦,但人人却争先恐后。军官要立功,士兵也要立功,太平军中,想要出人头地,只论战功,不论出身。 看到身后有太平军骑兵追来,北奔的清军将马鞭抽得更为响亮,疼痛让他们胯下的战马不由将蹄子迈得更大。 一方追,一方跑。 追的人少,跑的人多,可跑的一方却是怎么也不肯停下来。 追了不到两里地,前方道路隐约有弯处,弯处那边什么情况无法看到。马鹞子也是艺高人胆大,竟是径直跟了上去。到那弯处,前方景象让他心头不由狂跳。只见蜿蜒道路之上,数千人马黑压压的往北奔逃着,结冰的道路被无数马蹄踏得泥泞不堪。地上,是深一道浅一道的蹄印。战马奔过的道路两侧,全是甩出来的泥巴,粗略一扫,连道旁杨树根上都是黑乎乎一片。 “南蛮子追上来了!” 惊呼声很快在清军大队中响起,满兵也好,蒙兵也好,个个都是惊慌失措。前面的倒是不怕,怎么也有后面的人顶,他们只要约束战马,避免和其他人撞到一起便是。后面的可是吓坏了,马鞭“叭叭”的抽,可路就这么宽,前面又满是人,压根跑不起来,哪里容他们窜到前面去。 几千曾经不可一世的满蒙骑兵就这么聚在一起,延绵怕有十数里地。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只看到无数尖顶在阳光下发出剌眼光芒。伴随人喊马叫声的是阵阵盔甲磨动的声音。 满语、蒙语,就在这处不知名的淮扬道路上络绎不绝的彼此起伏着。随着太平军追兵的越来越近,清军不可避免的再次慌乱,落后的清兵拼命打马往前,令得本就堪堪维持的秩序大乱。前面的人听到后面的动静,吓得也朝前挤,这可就要了命了。 “不许乱,不许乱!” 几个满八旗的将佐拼命维持着秩序,可却毫无成效,只得拔刀杀人。外蒙兵、内蒙兵,甚至是满州子弟,他们都毫不留情的砍杀,只为能够让混乱平息下来。然而这么做的结果却是让场面更加混乱,有个满州参将直接被一个蒙兵从后面砍翻在地。 一路乱,一路跑,一路自相残杀,这路上也不知道丢下了多少尸首。到最后,也没人再去维持秩序,大家伙一块向前跑,谁跑得快谁运气好,谁跑得慢,就活该他垫背。 在队伍的最中央,层层披甲的两黄旗禁旅八旗兵簇拥着一人,此人便是鳌拜。 当厮杀呐喊之声传至营盘时,鳌拜就已经知道他非走不可了。他没有下令后撤,而是直接带着他能掌控的八旗兵打马北奔。满八旗的将佐巴不得如此,他们丢弃了蒙军,护卫着鳌拜匆匆北撤。 鳌拜和禁旅八旗的撤退让其余诸部清军再也无有指望,很快就被马鹞子王.辅臣率领的骑兵冲乱。军心动荡,官兵分离、完全就是一片混乱的清军,无论是面对马鹞子手下如狼似虎的骑兵,还是面对太平军的步兵,都是在被一面倒的屠杀。 鳌拜在掉转马头那刻,就知道自己又败了,且败得很彻底,很丢人。相较三湾之战,他这次连贼秀才的边都没摸到,说起来,他自己都不愿相信。 主子的御驾亲征也成了一个笑话,败局是铁板钉钉的事,现在他鳌拜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些精锐撤回去,然后就是硬绑,也要把主子绑回北京城去。 这扬州,不能呆了。 至于回到北京后,大清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危局,应对贼秀才对江淮的蚕食、应对吴三桂自关中的威胁,还是应对北地的人心惶惶,鳌拜都顾不上了。他唯一的底气和庆幸就是这一仗虽然败了,可也不算全军覆没,大清总还有一点力量,不至于如当年崇祯被李闯打到北京时那般束手无策。 汉人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鳌拜从前觉得这是汉人不要脸的话,自我安慰失败的话,但现在,他却要拿这话来安慰他自己,以及安慰他的主子。要不然,他真不知道如何见主子,又如何跟主子开口。 回到北京后,大清真正担心的不是贼秀才,而是吴三桂了,那无耻之徒手下有十多万精锐之师,重要的是,他离京畿太近了。大清打生打死,真是葬送在贼秀才手里,也算是个报应,也败得无话可说。可要是大清是葬送在吴三桂手里,鳌拜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后军的混乱,鳌拜不用回头看,也听得一清二楚,他也懒得去管了,只喝令前锋加快速度。他现在只盼索尼已经遣出探马知道这边的情况,已经在做御驾回京的准备。 马鹞子现在真是越打越趁手,杀人如杀鸡般,甚至都不用他提枪,前面的清兵就自个从马上跳下,跪在道边乞降了。部下们也是振奋连连,均是庆幸自家主将的胆魄和抉择。要不是主将执意追击至此,他们哪里会有这么大的收获。如今,所谓纵横天下的八旗兵就在他们面前露出屁股,等着他们来打,这种好事,他们可不会放弃。当真是人人奋勇向前,无一退缩者。有些士卒甚至将眼前发生的和当年他们追着明军跑的一幕相比较,得出的结论还是现在更痛快些。 此刻,就是周士相亲自至此,他也很难相信自家几百人的骑兵竟会将多出十多倍的清军打得这么惨。 鳌拜也没有想到后军会转瞬就宣告瓦解,他已经听到喊杀声迫近了。他眉头深锁,突然勒马停住,战马一拨,就转头向后。太平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声浪也是越来越大,鳌拜周左的满州将佐都是惊虑,不知道鳌拜为何停下。 科尔沁亲王吴克善带着一众王公台吉也赶了过来,他们都带着亲卫,路上也弹压了不少想争道的溃兵。 科尔沁各部,因为吴克善等人及亲附大清的缘故,军粮军械都由清军提供,所以没有外蒙兵那般怨言。加之吴克善在科尔沁威望很大,所以各部都听他的话,也唯他马首是瞻,鳌拜都调不动他们。 “鳌拜,怎么不走?” 吴克善打马过来,发现鳌拜勒定在那,不由喝问了一声。 鳌拜看了眼主子的大舅舅,心下对这位亲王很是埋怨。三湾之战时,吴克善就不肯卖力,第一个率部北逃,导致大溃。今儿,同样是这位亲王,在他鳌拜还没动之前就将王旗北移,这会,却来喝问他为何不走,这让鳌拜很是愤怒,然而他却不敢将怒火发泄出来。主子的舅舅,也是主子,更休说这位的姐姐就是当今太后,鳌拜得罪不起。 随吴克善一起来的科尔沁王公们并不理会鳌拜,纷纷打马围在吴克善四周,他们的眼里只有吴克善。科尔沁的蒙兵也是下意识的将王公们围在当中,和满州人隔绝开。这一下就占了好大一块地方,让满八旗都没法动弹。有些急于过去的满州兵难免去推挤科尔沁人,结果对方竟然不让,于是不由喝骂连连。 第九百零二章 对得起老姐姐 队伍长达数里,这中间段突然有人停了下来,路自然不通。急于逃回扬州城的满兵们对于那些挡路的蒙古兵一个个火大,推搡喝骂,性子急的已经拿刀挥来挥去,当真是再不让路就上前砍的架势。哄叫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乱,事态再发展下去,说不定满州人和蒙古人真有内讧可能。 “王爷。” 紧急关头,鳌拜开口了,他没有多说什么,但吴克善知道他的意思,他扫了眼那帮哄乱的蒙兵,一众蒙古王公们也立时约束起来,让出了一条道来。鳌拜麾下的满州将佐们也上前弹压,于是哄乱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只是这段安静相对于整个队伍来说还是不够,最后面那段路上的满蒙兵们这会都是哭爹喊娘的叫骂,因为前面的人速度放缓了下来。原本并骑跑六七骑的大道,突然只能过上两三骑,这速度肯定慢了下来。队伍速度放慢最直接的后果,便是要落在最后面的满蒙兵们承受。代价是他们的性命,但这会谁又管得了他们。 耳畔响着太平军的喊杀声,不过吴克善也没太焦虑,因为喊杀声离这里怎么也有几里地。一时半会,太平寇不可能突到这里来的,他现在只想弄明白鳌拜为何不走。正疑惑时,就见鳌拜策马上前几步,对着他和一众蒙古王公道:“诸位王爷,这样下去不行,南人咬得咱们紧,必须得挡他们一下,不然大伙都跑不出去。” 吴克善没有接鳌拜这个茬,更不会自告奋勇说自己带人垫后。他虽是大清皇帝的亲舅舅,可他毕竟是蒙古人,他也得为自己的部落和族人们负责。南下这几仗,他科尔沁子弟为大清也流了不少血,对得起外甥,也对得起老姐姐了。他总不能真为满州人将科尔沁子弟全葬送了吧,这汉人的江山毕竟是满州人坐的,不是他科尔沁人占的。 吴克善不吭声,一众蒙古王公们自然没人自告奋勇,这让鳌拜很是无奈,但他不得不开口说出他的想法。 “南人的军马追得急,儿郎们都没心思和他们对敌,离扬州城还有几十里地,再这样跑下去,便是咱们能走脱,儿郎们怕是折得太多,所以我们得挡他们一下,便是不能败了南人,也得叫南人的军马不敢追咱们。” “儿郎们都成这样子了,怎么挡?鳌拜你说的也太轻巧了些,要能挡的话,刚才你怎么不去挡,偏这会要挡了?” 科尔沁右翼前旗多罗郡王额森话音很是讥讽,另有几个蒙古王公也叫嚷起来,都说满兵跑的时候先跑,这会鳌拜却说要挡,算盘未免太精。有人直说鳌拜这是要让他们蒙古子弟去死,保他满州儿郎。蒙古王公们的叫嚷一众满州将佐都是气得脸色铁青,从前,这帮蒙古人可不敢这样。 有个蒙古郡王甚至说出了他要带人回草原,往后再也不进关了。鳌拜将这话清楚听在心里,面上不动声色,只看着吴克善。都这时候了,你这大清的国舅总要拿出个样子来吧。 吴克善也有些纠结,他不想挡什么南人军马,可鳌拜说的也有理,况他真的不有所举动,似乎也不好。于是他抬手示意王公们别吵,问鳌拜道:“怎么挡?” 鳌拜吸了口气,沉声道:“鳌拜请诸位王爷在这挡他们片刻,我领满州子弟到前面设个埋伏。王爷们摆出架势来,诱他们过去,追来的南人军马并不多,正是击破他们的大好机会。” “打个埋伏?能成?”吴克善沉吟起来,思量鳌拜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见吴克善没有拒绝,鳌拜心一动,忙道:“南人追咱们甚是张狂,只以为咱们军心全无,且追来军马必不会多,故而我以为王爷们只要稍加抵挡再撤,南人必会中计,不疑前有埋伏。” 鳌拜一番言辞,倒是让吴克善有些心动,自家军马也有许多,这一路仓皇北撤,才会让南蛮子的骑兵追得不成样子,真对起仗来,南蛮子未必就能讨得了好。再者真如鳌拜所说,再这样跑下去,他这王爷能回去,可族人们怕真的要损失不少。鳌拜只是提议设个伏,并非让他们转头回去和南人军马硬拼,听着倒是可行。他回头看了眼队伍后面,回首问鳌拜:“你有几分把握?” “不敢说十分,总有八分。” 鳌拜话音刚落,额森就讥笑道:“鳌拜,你们满州人还能打吗?八分?我看能有两分就不错了...刚才,你们跑得可是比兔子还快。” 此言让鳌拜身边的满州将校勃然大怒,他们纵是对太平寇畏惧如虎,但绝不会自承自己真的害怕,不能打。蒙古人这话,不亚打他们耳光,让他们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咱们是得挡住南人,不能就这样跑。” 眼看满蒙又要争吵,吴克善连忙挥手制止,又用凛厉的眼色镇住了几个想说不干的蒙古王公们。 吴克善在科尔沁威望最重,其部军马也是最多,众人都唯他马首是瞻,既然他已决定,众王公们寻思危险不大,也确有好处,便不再反对。 吴克善知道不能再在这耽搁时间,多耽搁一刻,满蒙子弟就多死一片。于是他让鳌拜速去安排埋伏,自己则吩咐众人领亲卫将溃兵弹压住,能聚拢多少就聚拢多少。又选一稍开阔处,示意便在这里和追来的南蛮子打上一打,然后诱他们入伏击圈。安排这一切后,他打马叮嘱鳌拜一番。 鳌拜目送吴克善等蒙古王公离开,不时还在马上微微欠身回礼。等到吴克善他们走远后,他脸上神色一下就阴冷下来,策马调头疾驰,召来贝勒屯泰和副都统雍贵等人。 “鳌拜,真要伏击南人?” 屯泰对鳌拜的安排抱有怀疑,万一伏击不成,他们可就没法跑了。雍贵脸白的厉害,对伏击也不抱多大希望。南人可是狡猾得很,那贼秀才连诈死都弄得出来,伏击这等雕虫小技,对方能不防着?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众满蒙将校都是头皮发麻,刚才和蒙古人对骂的厉害,那是死要脸子,真要留下和南人拼硬仗,他们心里都发怵。不想,鳌拜却是吩咐他们:“叫儿郎们向北疾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停下!” ........ 扬州南城,挤满了拼命翘脚向南边张望的大清文武。 大清的皇帝,年轻的天子福临也在城门楼上端坐着,可说是端坐,可左右的侍卫都知道,皇上这会比任何人都急。 从贼秀才城下被炮击,太平寇全军撤退,鳌拜领军追击已经过去两天,但却没有确切消息传来,那贼秀才到底死没死,现在成了扬州城内大清官员们心头的最大疑问。官员们碰面,议论得最多的也是这个,就好像贼秀才的生死是千古第一疑案般,让他们无比好奇,不把答案弄明白,他们怕是死都不肯瞑目。 鳌拜走后,顺治命索尼负责扬州城防,因为贼秀才被炮击,太平寇全军撤退的利好消息,城内清军虚火很高。顺治在前天也特意下旨大赏酒肉,好好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巴哈纳也奉旨列出了长长的名单,准备等鳌拜捷报传来,就大行犒赏。往各省的塘报也都备了下来,往京里的捷报也早早写妥,现在,万事俱备,就等东风了。 贼秀才一死,正如索尼他们所分析,太平寇必将分崩离析。那个南京的伪定武皇帝到时就任由大清搓捏了,弄得不好,这个伪定武和当年的永历一样,会吓得自己丢弃南京跑路。这样大清就能重演十五年前那幕——不费吹灰之力就再下明人的南都。 扬州今日真是好天气,风清气朗,阳光普照,坐在城门楼上,能见度极高,一眼能看出十来里地外去。 顺治很喜欢这种俯瞰一切的感觉,君临天下的滋味真是美,自从贼秀才崛起广东以来,他已经很少体会到这种滋味了。 第九百零三章 又败了 城门楼上风光独好,皇帝看着也是心情大好,可去年的新科探花郎叶方霭却不觉得有什么好。风景独好不假,可这风也大,冻得他耳朵生疼,两手也是冰冷,却碍于皇帝跟前不敢搓一搓,又或将双手放在袖间暖和一下。探花郎嘛,总有有个探花郎的样子。再说了皇帝都没怕冷,你一臣子怎的就能怕冷了。 叶方霭现在做的是翰林院编修的官,同榜的小同乡状元徐元文任的是修撰,和同年好友熊履赐一起为阿哥们进学,换在前朝,那便是东宫教谕,不出意外将来铁定入内阁的。叶方霭也想为阿哥们讲学,可这次皇帝御驾亲征,内阁也随行营办差,大学士巴哈纳点了他叶方霭的名,让他随驾行走,必要时为皇帝讲说汉人典故,这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事,所以叶方霭倒也不眼红徐元文他们。毕竟皇帝正年轻,阿哥们想成为新君,怕没个二三十年不成,所以真比起来,还是他在御驾身边行走的编修赚便宜,也许他这探花郎在仕途上会比状元郎更进一步吧。 顺治也是知道叶方霭的,对他很欣赏,去年唱榜后,顺治亲谕叶方霭:“朕知汝久,特拔汝为一甲进士。”南下这一路,又多次听叶方霭讲经,对索尼他们几次称赞叶方霭的文章,这让叶方霭更是欣喜。只是自打南都失守,前方战事屡屡不顺后,顺治已经没有什么心情听这汉人探花郎讲什么经典,也没心情看什么文章,每日愁眉苦脸,叶方霭自是再无机会面见圣君,每日呆在自己的屋中,心里也是提心吊胆。他很害怕,因为他是昆山人,而现在家乡落在了太平寇手中,却不知家里有没有因他这大清探花郎的缘故遭到太平寇荼毒,就如当年李自成大军进北京后拷打城内官绅那般。还好,天佑大清,扬州城下那一炮,竟是力挽狂澜,令得拨得云雾见日出,三军喜笑颜开了。 城头上,皇帝在等鳌拜的捷报,满蒙将领们在等,汉军汉官们也在等,叶方霭同样在等。只是他毕竟是个文弱书生,平日又很注重休生保养,陡不丁在城门楼上吹冷风,还真是受不了。然纵是如此,叶方霭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做好随时上前为皇帝答疑解惑,或献诗一首的准备。半个多月了,这可是皇帝再一次召他至身边,叶方霭如何能不把握这个机会。 满州大学士巴哈纳和漕运总督蔡士英等官员亦在城门楼,此刻一个个满面春风,相互间交头接耳,不时发出阵阵笑声。笑声掩饰了他们内心的焦虑和迫切,也让心急的皇帝难得的收住了性子。臣工们都能耐得住性子,身为皇帝,顺治又怎能表现得跟个毛头孩子般。他起身站起,双手搭在垛口上,片刻后,他转身唤了一声:“叶方霭,你是江南人,你可去过江宁?” 听到皇帝点自己名,叶方霭一喜,忙上前道:“回皇上话,臣早年曾在江宁进学过两载。” “江宁是个好地方啊,虎踞龙幡,地势险要。书上说江宁作为九朝古都,山川形势极为雄伟,也非常秀丽。明太祖在此开国建都,人才辈出,文风称盛,这地方有龙气啊。”顺治很是感慨,“朕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南下,只可惜不能亲眼去江宁看一看。” “皇上,江宁雄伟秀丽不假,可自豫王大军过江,这江宁可就没什么龙气了,现下龙气在北方,在我大清!臣当年游江宁,但见楼阁冷落,管弦匿声,哪还有半分金陵之象。” 叶方霭的奏答让巴哈纳不住点头,蔡士英也笑了起来,暗道这探花郎倒是会说话。顺治也笑了起来,对叶方霭微一点头,想到一事,随口说道:“听说明太祖在金陵贡院秦淮河畔设有官妓一所,名为大院,将元末被掠来的年轻美女充入其内,做官僚士人作酒宴中的陪侍,还为这妓院赐了一幅对联,不知这事是否为真?” “此事是有的,明太祖曾为大院制御联一幅,上联是:“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下联是:“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 “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几辈痴人,妙啊。” 顺治不住点头,他才不会去问这对联是否真是朱元璋所写,他负手回到御椅前,端起茶水轻饮一口,道:“听说江南女子个个妖冶,倾国倾城。闻扬州女子以文雅、缠足而着称,苏州女子则以发式精美和一口吴依软语而闻名,那么这金陵女子又有什么特征呢?” “这...” 叶方霭没想到皇帝会问他金陵女子有什么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蔡士英见状,立时凑上前谄笑道:“皇上,金陵女子妙在秦淮河。那秦淮两岸的女子身份又有不同,河南是属于南曲儿的,姑娘们除了请歌侑酒,陪侍筵宴而外,尚能保持玉洁冰清之气节。倘有了如意的郎君,才肯以身相许,并要举行一种仪式以向众人说明是名花有主了。而河北一带的妓院叫北曲,又名朱市,未免显得乌烟瘴气了些。” “秦淮河朕知道,朕也知道十多年前还有个什么秦淮八艳,嗯...那蔡卿可知道,现如今,这秦淮河唱南曲的可还有妙龄的色才双馨的女子了?” 这个问题蔡士英也答不上了来,毕竟他好多年没去过金陵,眼下金陵又被太平寇占了,秦淮河真有什么名妓,恐怕多半都叫贼寇们抢去快活了,他还是不要乱说的好,要不然皇帝一时性起,让他蔡士英去弄几个秦淮姑娘,他可就无从下手了。 “朕也是随口一问,卿等不必放在心上。朕虽是天子,可也是性情之人,民间不是有游龙戏凤的本子吗?等收复了江宁,朕也来这么一出。” 顺治莞尔一笑,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和臣子们说这艳事,姑权当心情好吧。不过若是鳌拜真能大胜得来,那将来说不定他真会学那朱厚照微服下江南,好好过把天子的瘾。 “皇上放心,贼秀才已死,江宁指日可复!” 蔡士英下意识的脱口说道,说完却怔了一下,视线内,南边似有军马来。 “是报捷的军马吗?” 顺治也是惊喜,快步向前,紧张的望着南边。只是那军马过来后,顺治和城头上的大清文武都目瞪口呆。 他们看到的不是报捷的军马,而是一群群正拼命打马往扬州奔来的满州将校。他们的模样极其狼狈,就好像屁股后面有毒蛇在咬他们般。 又败了? 所有人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第九百零四章 大哥,你告诉朕怎么办 古人腰缠十万贯,便要骑鹤下扬州。今人恐富可敌国,也不愿在扬州城多呆一刻。 贼秀才诈死,太平寇去而复来,鳌少保再败,满蒙大军人人胆颤,皇帝于城头吐血晕厥... 深夜的扬州城,噤声无语,连打更的梆子声都听不到。时光仿佛倒流到了十五年前,那年的扬州城,俨然就是一座鬼城。现在,何尝不是一座鬼城。 今儿是初夕夜,满人打入关后,也过了汉俗,这点在京师,八旗的老少都在做萨其玛,学汉人一样贴福字,夜深了还要放炮竹接神,可扬州的满州大兵们,却提不起过年的气氛,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愁眉苦脸的聚在营中,将校们则心急如焚的看着御营所在方向。 ........ 顺治的行营在吴园,这座园林是明代成化年间所建,颇是富丽堂皇,当年豫亲王多铎便曾在这吴园住过几日。 此刻园子外聚满了四品以上的官员,各式顶戴花翎在灯花下很是辉耀。只是那顶戴下,却是一张张无比哭丧的脸。 顺治从城上回到吴园后,内大臣索尼就和大学士巴哈纳下了禁令,未得谕传,任何官员都不得入园。吴园内,是二等侍卫以上把守,园子外,是三等侍卫和两黄旗的禁旅重重防守。如此封锁下,没有人知道皇帝的病情到底如何。 鳌拜不在吴园,他守在城上。人心惶惶之时,城防出不得漏子,万不能让城外的太平寇知道皇帝染病的消息,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虽然他鳌拜屡战屡败,但除了他,这扬州城又无第二个能震得住的人物。 鳌拜派人去行在,可都被索尼的人以有旨意挡了下来,以致于鳌拜并不知道主子的病情如何,他很是心急如焚。他有点怨恨索尼,不应该对他也封锁主子的消息,可他知道这未必就不是主子的意思,毕竟他鳌拜实在让主子太失望了。主子在吐血那刻看他的眼神,让鳌拜这辈子怎么也不会忘记,当时的他,真恨不得从扬州城头一跃跳下去。可他知道,他不能,主子离不开他,大清也离不开他! 扬州左近一片漆黑,静得让人窒息。可鳌拜知道那黑夜之中定隐藏着无数双如狼般的眼睛,他们在紧盯着扬州城。也许,贼秀才就在其中,他的嘴角挂着的冷笑吧。 过年了... 鳌拜呼了口白气,打太祖皇帝起,他鳌拜就以勇武著称八旗,未曾想老了却被一个鼠辈欺凌至如此。这可真应了汉人那句话,一世功名尽葬送了。 他恨恨的盯着南边的夜空,突然,他眼前一亮,他看到有一个亮点远远从地平线升起,然后向着半空缓缓飞去。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亮点从地平线上升空而起。 是孔明灯,太平军放出了数以千计的孔明灯。 升腾半空的孔明灯引得扬州城头上的清兵窃窃私语,他们看到随风飘来的孔明灯上,书写着一个大大的“汉”字。 远郊有炮声响起。远远的,那炮根本够不着扬州城,却就在荒野中响起。一声接一声,绵绵不绝,就如除夕夜的北京满城的鞭炮声般。 南蛮子这是在过年迎神吗? 鳌拜不太了解汉人的习俗,但他知道今天是汉人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他们很重视这个节日。 炮声让扬州城的恐慌气氛更加严重,吴园外的官员们甚至都有末日之感。 这贼秀才以为自己是刘邦么,要让我大清十面楚歌不成? 鳌拜将脑后的辫子拨到脖前,缠了脖子一圈,他要看看贼秀才还有什么把戏能使出。他听到了歌声。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震天的歌声响彻在扬州远郊,响彻在淮扬大地,响彻在顺治十六年除夕夜。 十五年了,汉人军队的歌声再一次响彻在江北大地。 歌声,飘到了梅花山,也飘到了扬州附近一座座乱葬岗。岗上的鬼火似如精灵般,随着歌声颤动。 ...... “谁在开炮?...太平寇攻城了么?!” 炮声将昏迷中的顺治惊醒,他尖叫着从床上直起,身上满是汗水。 “皇上醒了!” 费扬古惊喜叫道,一直侯着的郎中们立时上前七手八脚的替顺治诊起脉来,煎好的药汤也端了上来。 “朕这是怎么了?你们都围着朕做什么?” 顺治有些茫然,似乎不记得他在城头晕厥的一幕了。索尼闻讯赶到,他没有和主子说他在城头吐血那幕,只宽慰主子受了风寒,需要好生调养。顺治迷迷糊糊的,头也疼得厉害,于是他没有细问,喝下了药汤后,觉得整个人好过许多,但他也想起了自己为何会这样。他本就发白的脸颊变得更加苍白,白得渗人,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朕是什么病?”顺治很冷静的看着索尼。 “主子只是染了风寒,休养几天就好,不打紧的。” 索尼不敢告诉主子实情,同时他也不相信郎中们的诊治,他不相信主子会染上天花,因为主子的身上并没有天花发作的迹象。 顺治闻言,沉默片刻,问索尼:“外面的炮声是怎么回事?太平寇在攻城么?” 索尼摇头道:“贼人放炮壮胆而矣,未曾攻城。” 听太平军没有攻城,顺治这才放下心来,他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索尼和费扬古们忙劝阻,可顺治执意要起来,他们只好让人服侍顺治穿衣起床。 “费扬古,今儿是除夕吧?” “回皇上话,今儿是除夕。” “去安排一下,朕要拜天。” “皇上,大学士他们替皇上拜过天了,皇上还是休息吧。” “拜过了么?” 顺治愣了下,点了点头,坐在御椅上,呆呆的看着桌上的文房四宝。房中很安静,隐隐有歌声传来。顺治的瞳孔一下放大,他听到了那歌词。 “汉人要杀光咱们么...” 顺治喃喃一语,猛的,心底一阵酸痛,一行热泪从他双眶中滚出。他再也抑止不住,“扑通”一声竟是跪在了地上,面朝北方哭喊起来:“大哥,你教教朕,朕该怎么办!” 第九百零五章 断子绝孙 费扬古见过皇帝发魔怔的样子,他只以为皇帝这是在向死去的大哥肃亲王豪格哭诉。 索尼却知道主子这声“大哥”绝不是指豪格,而是吊死在煤山上那棵歪脖子树上的崇祯皇帝朱由检。 索尼记得很清楚,主子登基以后多次拜谒前明崇祯帝的陵墓,并且每次都会亲自把酒祭奠,有时会用侍臣们写好的祭文在墓前颂告,有时却是不用祭文,直接在崇祯墓前诉说。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顺治九年当敬谨亲王尼堪战死的消息传来时,主子跑到崇祯墓前长跪于地,泪流满面哭唤崇祯为大哥,请崇祯在天之灵保佑他这大清天子不要重蹈明朝的覆辙。 几年了,主子都没有再去过崇祯墓,索尼也没有再听到主子唤崇祯一声“大哥”,他以为主子已经明白自己不应该称呼崇祯为大哥,这于礼法不合,毕竟崇祯是亡国之君,且是前明之君,主子叫他大哥,大清代明岂非有些不义。不想,几年后,在扬州,他再一次听到了那“大哥”之称。 顺治哭得很伤心,一点也不亚于那夜费扬古他们看到的一幕。他一边向着死去的“大哥”朱由检哭诉自从贼秀才起事以来,大清受到的种种苦难以及他这个天子多少次夜不能寐,他也哭着说道他的臣子们都不肯替他这皇帝分忧,什么都要他这做皇帝的自己来,可他努力了却收效甚微,现在都叫贼秀才欺到这个份上了,他这皇帝做得当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哭得累了,顺治在那抽泣,在那哽咽,他一句句的喃喃祈祷崇祯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他渡过眼前的难关,祈祷上天看在他登基以来敬天法祖,从未做过有违天道的事,保他爱新觉罗福临能够坐稳皇位,保佑大清能万万年。最好是保佑贼秀才突然横死,这样就省了他许多事。 索尼、费扬古他们就那么呆呆的跪在一边,怔怔的看着皇帝对着死去十六年的朱由检和不知道在哪的老天爷哭诉,还恶毒的诅咒贼秀才横死... 屋内显得很诡异,要是此间再有一个萨满巫师,一点都不让人怀疑大清皇帝正在做一场法事。 忽然,顺治止住抽泣,陡然看向索尼,吩咐了一件让索尼目瞪口呆的事。 “我大哥生前只有太监王承恩殉主,故朕对王承恩十分敬佩,你去让麻勒吉为王承恩撰写碑文...你明白与麻勒吉说,我大哥自缢殉国时,明朝文武百官如兽惊鱼淰,奔迫途穷,甚至屈膝贼庭,冀赊余生,独王承恩能尽近侍之职,跬步不舍,自尽我大哥身则,实重于泰山,朕推他为中官殉国千古第一人。” “喳,奴才这就去办。” 索尼不知自己是怎么从屋中退出来的。出来叫冷风一吹,他真有哭笑不得的感觉,主子也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节骨眼,怎的想起了朱由检的事,又怎的要为和朱由检一起自尽的王承恩立碑的。唉...这事真要传出去,文武们能不把主子当朱由检看吗?那谁是王承恩?...再往深处想,难道这大清就真如崇祯朝的大明,摇摇欲坠,再无回天之力了吗?主子吩咐这事,不亚在热锅下再添把柴火,要把这锅烧得更沸腾啊!... 然而主子的交待,索尼不敢不办,但又不能让此事传出去,于是找到麻勒吉后,他严厉告诫对方此事万不能透露出去。麻勒吉是学士,博学的很,自是明白此中厉害,当下自是应了,这事他必是守口如瓶。 索尼下去后,一个侍卫端着碗药汤进来,请顺治服下。这药汤是御医们按风寒症给配的,因为几个御医对于皇帝的病症各有说法,没有定论。唯一提出皇帝有可能是染了天花的御医齐万春意见并不被其他几个同僚认可,内大臣索尼也认为此事荒唐,所以齐万春被关押了起来,其他几个御医按着风寒症给皇帝开了方子。 顺治胸闷着,城外虽然听不到太平寇的歌声,可不时仍有炮声响起,再想起这几天的败仗,他当真是头疼万分,没有注意到请他用药的侍卫,等费扬古示意那侍卫再请,顺治才听到,却摇头道:“朕不喝,端下去。” 费扬古和那侍卫都是一惊,那侍卫一脸为难的看着费扬古,后者朝他打了眼色,他只得硬着头皮再请皇帝用药,皇帝却无比烦燥的朝他挥手:“朕说了端下去,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侍卫不敢言语,低头退出。费扬古见状,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皇上不肯服药,万一病情加重,如何得了。正愁时,侍卫通传大学士巴哈纳和贝勒屯泰请奏。顺治挥手让宣,片刻,巴哈纳在前,屯泰在后,双双进屋向顺治叩头行礼。 “都起来吧。” 顺治示意二人起身,尔后问巴哈纳:“城防守御是谁在负责,城外贼寇有何动静?” 巴哈纳和屯泰见皇帝精神还佳,都是暗松一口气。巴哈纳称鳌拜正在城上负责,顺治听后微哼一声,却没说出什么斥责鳌拜的话。想来,他也知道鳌拜虽然老是让他失望,但除了鳌拜,他还真是不敢轻易将扬州城防委于他人,哪怕他的舅舅吴克善都不行。 “皇上,眼下城内人心惶惶,军心士气都已散,兵力也是单薄,据闻前番战败被俘将士一部分被贼斩杀,一部分却是降了贼,其中以蒙兵居多。又有贼兵不时至城下射降书入内,书中说贼有大兵十万之众,可以随时破城,劝城上人识时务,早一点开门投降,免遭屠戮。城上人听了贼兵所说,众心更是瓦解。” 巴哈纳此来肯定是有目的,他和屯泰是想来请皇帝立即离开扬州北返的,但他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意思,而是将城内的困局先说了下。内中,倒是没有夸大之处。 屯泰亦道:“非但如此,贼还大肆渲染要汉军汉官投降,说不降者,贼兵过他家乡,必将其九族连根拔起,老弱妇孺统统斩杀,断其子绝其孙...眼下城内汉军绿营将兵尚有数千,若这些人受贼欺哄,恐怕会有变乱发生。” 顺治听后,眉心再次深锁,他怒道:“鳌拜怎么守的城,为何不阻止贼兵射书?” 屯泰痛心道:“皇上,自贼寇渡江以来,我大清连战连败,军心士气早就不堪,尔今哪还能令行禁止。鳌拜能稳住各城已属不易,再要强求,唉...” 屯泰说不下去,伏地泣不成声。 第九百零六章 御驾北返 “一派胡言!我满州子弟纵横天下,如何就做不到令行禁止了!...他们难道也要学两白旗的乱臣贼子反了朕不成!...朕还在这扬州城,他们如何敢这样!...呜呜,他们要朕落个大哥一样的下场吗!...这扬州可没有煤山...真要那样,朕成全了他们,朕去梅花山,朕就在史可法的坟前一头撞死,也省得他们盼着朕死...” 屯泰的话让顺治再次发了疯,他在屋中跺脚大骂,又不停的转圈子,吓得巴哈纳和屯泰再也不敢说一句。 “苍天啊!” 顺治猛然停下来,一拳捶在御案上,震得茶碗都跳了起来,茶水将御案都打湿了。 “朕是御驾亲征,是天子气象!大清紫气东来,定鼎北京不过十六年,朕又如何会是亡国之君!” 屋子外郎坦一众一等侍卫听了屋内皇帝的动静,都吓呆了,可是没人敢进去劝解皇帝。 “皇上!” 还是巴哈纳清醒得快,一个箭步上前将顺治牢牢抱住,费扬古也上来帮忙,二人合力之下,才让陷入狂乱的顺治按住,也让他渐渐冷静下来。 屯泰上来哭着道:“皇上,龙体要紧啊!” 顺治没有看他们,只在那悲愤道:“朕不应该落到这个下场,朕非荒淫之主,也不是昏聩之君,更不是年老多病之人…朕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朕能治好这天下,让大清世世代代长存下去,而非这般...”他突然用拳捶打着自己的大腿,放声痛哭,随即又将头碰到桌面,碰得“咚咚”响。 巴哈纳吓坏了,以为皇上要疯了,又以为他要撞头而死,“扑通”跪到他的脚边,牵住龙袍一角,哭着恳求:“皇上,万万不要如此伤心!值此时候,千万不要损伤了龙体!皇上,大清还指着皇上呢!...” 顺治将头抬起,额头已经青红一片,他瞪着巴哈纳问他:“你说,朕应该有今日之难么?” “皇上圣明,今日之难皆群臣误国之罪!” 提到群臣误国,顺治立刻火冒三丈,要不是尚可喜、耿继茂、济度、李率泰、岳乐、罗托、张长庚、郎廷佐、张朝他们无能,他如何会有今日之难,今日之耻! 他越想越怒不可遏,双眼满是凶光,吓得巴哈纳和屯泰再次哭了起来。姐夫人头落地时,费扬古都不曾落泪,这会却不知为何也红了眼眶,拿黄马褂的袖子抹了抹。 许是三人的哭声让顺治再次平定下来,他眼中的凶光慢慢褪去,剩下的只有茫然和失措。 巴哈纳生怕皇帝再次发疯,忙又道:“皇上,臣方才去巡城时,一路巡来,亲眼见不少官兵抱头痛哭,许多将校更是翘首北望思念京师亲人,局势如此,臣是束手无计,去找各旗将官商议,众人也都是摇头不语,均思北归...皇上,事到如今,臣请御驾北返!”说完,他拜跪了下去。 “皇上,御驾北返吧!” 屯泰止住哭声,亦请顺治北返。顺治缓缓扫视了这两位宗室,挥泪对他们道:“事到如今,朕还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吗?” 巴哈纳道:“皇上也不必气馁,返京之后励精图治,收拾山河,我满州子弟必有再次南下之机!” 屯泰恨恨说道:“皇上圣明,千古少有,今日大局之坏,只在汉官汉臣。国家到此地步,他们难辞其咎!” “你们都起来吧,你们和朕一样都是爱新觉罗子孙,是朕的股肱之臣。朕相信你们是为朕好,为大清好...”顺治长叹了一口气,刚才的情绪波动让他很是伤身,只觉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好。 巴哈纳哽咽道:“皇上,但使还有一线胜机,臣也不会请御驾北返,只这人心已散,徒留无意。” “朕其实早应该走了。” 顺治瘫坐在椅上。想到这一北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踏扬州土地,顺治呜咽出声,巴哈纳也呜咽不止。 君臣们相对哭了一阵,顺治对巴哈纳说道:“去叫索尼、鳌拜都来吧,朕今夜就走。” “喳!” 巴哈纳叩头,站起身来,挥泪退出。 ...... 大半夜了,鳌拜都没有下城休息片刻,他不断带着戈什哈在城上各处巡视。他十分明白,守城的兵马都没有心思守城,满蒙将士们现在都思北归,那些汉军和绿营兵则一个个都是靠不住了。现在,虽然他鳌拜是内大臣,是满州巴图鲁,是皇帝身边的重臣,可他知道,他的话实际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听了。 太平军的歌声停了后,鳌拜站在城头上向着南边林木茂密的地方观看一阵,仍是看不到一点灯火,那本如繁星般的孔明灯也早已随风远去,不知飘到哪去了。远远的,只隐约听到有战马的嘶鸣声。 为了鼓舞士气,也为了告诉太平军,城上不是没有准备,鳌拜命守城的汉军将炮打上几声,可汉军的炮手们却说都不知太平寇在哪,这炮打了也是白放,再者也打不了那么远,万一惹得太平寇炮击扬州城,岂非弄巧成拙了。 汉军的反应让鳌拜又气又急,他暴跳如雷,拔出佩刀要杀上几个不开眼的混帐,可七八个满蒙将校跪到他的面前,有的人拉住他的袍袖,苦劝他千万不要点炮。 鳌拜绝望了,他看出来城上的人心已经变了,已经变得不堪,汉军绿营靠不住,满蒙大兵也靠不住了。万一处事不慎,说不定就会激出变故,他的性命倒是次要,要是惊动了主子,就万死莫赎了。 这时,行在传旨,鳌拜愤愤的带着戈什哈下了城,上马奔行在的时候,突然城头上传来数声爆炸声。爆炸声让鳌拜和手下都惊得在街上驻马,回首间,只见城墙上几处火起,旋即有砖石落下。鳌拜一行大为惊骇,本能的从马上跳下到两边的屋檐下躲避。 鳌拜以为太平军趁夜攻城,正要戈什哈去行在禀明,自己带人上城,却听炮声停了。刚才那数声炮声来得快,去的快,眨眼间,城墙上又恢复了平静。城外,也没有喊杀声传来,仍跟先前一样静得让人窒息。 第九百零七章 探花郎执骑 鳌拜听到的那几声爆炸声好像信号般,爆炸声后不到一柱香时间,顺治车驾就出现在扬州北城。 皇帝的突然出现让驻防北城的清军都是惊愕,旋即他们得到命令立即打开城门。城门洞开后,数千满蒙八旗兵便簇拥着皇帝的车驾鱼贯而出,在夜色中滚滚向北。 顺治出城十分匆忙,甚至都没来得对扬州城防做出交待,除了满蒙八旗外,其余兵马也都未通传,以致很多随军官员直到满城大乱时方才知道皇帝已经走了。 探花郎叶方蔼听到外面大乱动静时,正和扬州府等官员在府衙花厅小酌。说是小酌,可一个个哪又有什么心情饮酒,众人说来说去都是围绕一个中心在转,那就是这大清是不是真的完了,要是大清真的保不住了,他们这些大清的官往后怎么办。太平军那边可是吓人的很,他们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儿孙家族考虑吧。 唉,大过年的却在这为家小性命担忧,官做成这样,忒是没有意思。 众官大部分都是江南省本乡本土人,有外省的也多是江浙、湖广一带,半数家乡现在都叫太平军占了。以前清军入关,他们这些明官说降便降了,不会担心家人受到牵连。纵是决意为明朝殉死的,清朝这边也不会因此就灭了他们满门,反而要在天下安定后对他们褒奖一番,这几乎是千古以来改朝换代的不成文规则。哪曾想,这广东来的太平寇不按章程行事,竟以灭九族断子绝孙来威胁他们必须投降,这让他们没了选择。 替大清殉节吧,自己完蛋,家人儿孙也完蛋,这买卖怎么算都亏得很。忠臣无后这四个字听着悲呛,听着惨烈,听着让人耸动,可真能做到这四个字的,世间又有几人? 能出现在这府衙的众官,无一不是怕死的,真不怕死的也不会来这。他们聚在这,目的何在,还用说吗? 只是聚了一晚,提心吊胆一夜,大家伙却没个定论出来。这倒不能怪他们没胆拿定主意,而是这扬州城眼下还是大清的,皇帝在呢,谁敢轻动! 扬州知府本是没请探花郎过来的,叶探花是不请自来,来了之后也融入得快,话里话外竟是透露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意思。很快,一众扬州府的官员便没将叶探花视为行营的人,有些话也不避讳他。谈到最后,大家伙谁也没力气说话,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没耷拉脑袋的就盯着扬州知府李庆河看,目光中的意思只一个:这事,总得有人领头吧。 李庆河愁眉苦脸,投降的胆子他有,可开城的胆子他没有啊。他只想随大势,合大流,却不想当这出头的鸟。万一事不成,先死的就是他。 叶方蔼也不吭声,他听到风声说汉官在扬州府聚会,以为会有汉军和绿营的将佐在,那真要做什么事,有带兵的在,成事的机会会有。不想都是一帮文官,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能指着他们干出什么了。他都有点后悔自己不应该过来的,可皇帝的情况他看在眼里,这大清恐怕真的保不住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寒窗苦读十多年,难道就是为了做个末日王朝的探花郎? 贼秀才虽为秀才,但起于行伍,部下又多土匪强盗辈,打天下厉害,治天下肯定不行,到时还得重用文人。自己这探花郎在大清看样子是不吃香了,但投过去恐怕影响不比湖广总督张长庚差。怎么着,自己也是主动去投,可应了士子归心这一说呢。千金买马骨,贼秀才不重用自己,这人也不会走到今日了。 众人正发怔时,外面传来爆炸声,可把大伙吓坏了。李庆河叫来随从去城墙看看,回报说太平军没有攻城,众人这才复定了心。可这心刚落进肚子里,外面又大乱起来,听着真是鸡飞狗跳得很,这一下又把一众官员惊的魂都飞了。 有官自己出去打探何事,有官派随从出去,正乱着时,漕运总督蔡士英带着七八个官员狼狈过来,说是皇帝已经走了。众人听了,先是心凉,然后都是心喜。 李庆河干咳一声,对众人道:“皇上已经走了,大伙是不是也准备出城,迟了怕是走不脱了?” 话音落后,众人谁也没有动,叶方蔼的脚板就好像定住了般,是怎么也不可能去追皇帝的。 “那...”李庆河偷瞄了眼蔡士英。 蔡士英微哼一声,摆手吩咐众官:“尔等速去招呼相熟的带兵官,让他们都到这来,本督与他们有要事相商。” ...... 本就人心惶恐不安的扬州城因为皇帝的出逃而全城大乱,而城外的太平军因为并没有接到攻城的命令,加上摸不清扬州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就呆在城外看起了戏。直到天明之后,太平军的探马方弄明白昨夜发生了何事。 接到奏报顺治北逃后,周士相也是目瞪口呆,他是想将顺治吓回北京去,可没想到顺治竟是在深夜弃城而逃。这般逃走法,当真是顾头不顾腚了。又闻扬州有官带兵开门投降,周士相不禁在马上长笑起来。 “拿下扬州城,叫马鹞子带人追追看,有便宜就捞,没便宜就让福临那小子回去吧。” 接到周士相的帅令,马鹞子王.辅臣立即组织了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队伍北上追击顺治,两白旗反正将领兀儿特、功间色、岳得济等人也是纷纷请战,要求随军追击福临。 因为漕运总督蔡士英串连了一众汉军绿营投降,扬州城很快被太平军拿下,城内清军几乎没有任何抵抗,被俘清军多达五千余人。 第二镇从西门进去时,发现城墙后竟是坐着四百多蒙古兵。这些蒙古兵多是口外蒙军,此时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勇气,带着他们的蒙古军官用不流利的汉语大声向太平军乞命,口口声称他们只是被满州人胁迫来的,和汉人并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说他们也是苦主,受害人。不过当从他们的身上搜出大堆染血的财货后,铁毅下令将这些外蒙兵就地坑杀。 扬州不费吹灰之力得手,周士相带伤入城,至城下,以蔡士英为首的一众官员降将跪了一地。周士相仰望城楼,马鞭一抬,指着蔡士英问道:“昨日这城上坐的可是福临?” 蔡士英卑恭道:“回齐王话,昨日城上坐的正是鞑虏福临!” “呵呵,不想昨日人还在,今日却是走了。走得也是快,本王都没来得及送他一程。”周士相哈哈一笑,扬声对众将道:“咱们进扬州城!” “齐王且慢!” 周士相正要策马入城,忽的一人越众而出,瞎子李下意识的挡在了那人身前。 周士相见是一文官,便问他:“你是何人?” “下官翰林院编修叶方蔼。” 周士相似是听过这名字,想了想,笑了起来:“噢,原来是探花郎啊...尔为何事阻孤入城?” 叶方蔼陪笑道:“大明王师收复扬州城,下官一心投明,见王爷威武雄姿,万分折服,愿为王爷牵马入城。” 闻言,周士相微微一笑,道:“孤戎马至今,跋山涉水,什么样的险路都走过。如今入这扬州城,还需人为孤牵马?” 叶方蔼忙道:“王爷自是不需牵马人,但下官敬仰王爷之心如烈日般灼热,若王爷不允下官执骑,下官必遗憾终身。” 周士相在马上微微摇了摇头,马鞭一点叶方蔼:“那就劳探花郎为孤牵马吧?” 第九百零八章 梅花山 定武元年正月初二,周士相率文武百官赴梅花山祭督师阁部史可法。 这日,天降大雪。 周士相命全军戴孝。 雪花下,周士相拜伏墓前。 “崇祯十七年,先帝在煤山自缢殉节,此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自那以后,我华夏汉家大地便沦亡满夷,遍地膻腥,遍地白骨。甲申满州入关,实为汉家有史以来最剧亡国之祸!史可法,陈明遇,阎应元,张名振,陈子龙,夏完淳...无数汉家志士前赴后继,只为不向满夷低下我汉人高傲的头颅!今日我等后人前来祭拜史阁部,只为告诉阁部,天道必有申张之时,我们一定会复仇,一定会复仇!满州强加给我们的一切,我们必百倍报之!” “忠贞节气,为我汉家立族根本,十多年来我们受到的一切苦难,都源于我们的民族失去了忠贞,失去了节气!满清入关,很多如史阁部一样的忠臣英烈殉节,在我们身上的汉服被脱下那刻,在我们的长发被削去那刻,我们民族的精骨便被折断。我汉家是中华的主宰,我们的文明便是中华的文明,如果我们失去了忠贞节气,我们就不配拥有祖先留给我们的文明!...庆幸的是,十七年来,我们从未停止过抗争,我们从没有屈服!” “民族血痛,焉能忘之!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南昌之屠,四川之屠,江阴之屠,昆山之屠,大同之屠,常熟之屠,广州之屠,潮州之屠,南雄之屠....我们能忘记吗!...直隶一望极目田地荒凉,河南满目榛荒人丁稀少,湖广弥望千里绝无人烟。十六岁牺牲的夏完淳,八十四岁自焚的黄公辅;抱琴而死的邝露,南明三忠陈邦彦、张家玉、陈子壮,巷战牺牲的岭南才子黎遂球,殉桂林瞿式耜、张同敞,殉嘉定侯峒、黄淳耀,服毒殉国的宋应升,投水自尽的陈子龙、夏允彝、祁彪佳,数不胜数文臣武将前赴后继...他们或为封疆大臣,或为布衣文士,国难之时,他们皆临危不惧,挺身赴难,百屈不挠,杀身成仁,只为证明我汉家儿郎绝不愿意屈服!他们大义凛然、壮烈殉国、从容就义,这就是我汉民族真正的精神与气节!” 望着山下的一片白色,望着不远处的扬州城,周士相激动了。正是因为这些汉家志士的存在,正是因为他们至死不渝的民族气节,才化成了风中的种子奔扬而出,化成了邹容《革命军》,化成了陈天华蹈海的悲愤,化成了秋瑾的手中剑,化成了同盟会的誓言书,化成了徐锡麟、吴樾及至广州黄花岗起义,化成了武昌起义的第一枪。那些殉节的忠臣烈士,会永远成为我们汉家不朽的荣光与旗帜。一切的历史风云背后,是我们汉家永远坚不可摧的信仰!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我虽妇人,身受国恩,与国俱亡,义也。汝无为异国臣子,无负世世国恩,无忘先祖遗训,则吾可以瞑于地下。 江阴城中积尸满岸,秽不可闻,女子啮指血题诗:寄语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可悲的是前世。 当灭绝人性的屠城奸掠,穷凶极恶的圈地逃人,血腥罪恶的剃发易服,惨绝人寰的沿海迁界被抹去,建立在民族压迫基础之上把中国推入愚昧落后深渊几百年黑暗统治,成为许多人津津乐道眉飞色舞的时代;当滥杀无辜敲骨吸髓的暴虐粉饰成英明圣武;当民穷财尽停滞僵化的社会粉饰成辉煌盛世;当禁毁书籍疯狂制造文字狱的阉割粉饰成文化认同,这是多么的可悲! 当许多人对满清的酋长、屠夫、汉奸的名字如数家珍的时候,有几人知道那些为抵抗外族入侵而牺牲的民族英烈的名字! 当屠夫汉奸走狗被歌颂的时候,历代及大明的英主忠臣烈士遗民被刻意虚无遗忘与歪曲;当沈阳街头巍然屹立着满清十二帝的巨大雕像的时候;当大明的历代皇帝被一个个丑化诬蔑被许多自居高明的愚蠢人士用鄙视轻蔑的口吻谈论;当福建南安上修建浩大辉煌气派的洪承畴纪念园的时候;当屠夫刽子手尚可喜的后代穿着僵尸服祭拜他们的汉奸祖宗时;当抗清英雄陈子龙墓碑被涂得面目全非的时候;当岳飞、文天祥被教科书否认为民族英雄的时候,这个民族还究竟是不是汉族,他们是否还是炎黄子孙,他们的忠贞节气,他们的血性在哪里! 历史不容篡改,历史不容胡编,历史不容刻意遗忘。 也许我改变不了前世,但今世,我一定会改变。 我来了,就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风雪中,周士相策马向南。 身后,是银妆素裹。 那一年梅花似雪全为你戴孝,你血溅过的国土,种下你身外的衣冠,和那千树清香逆风的刚烈。 城破时你火烫的头颅,赤裸裸昂向四面的刃锋。 第一刀,众将不让你自尽; 第二刀,史德威不忍心。 临去时你的大呼声里,哪一尊铁汉子涕泪不纵横? 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 城破了,国破了,一切,都破了。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只剩下青山自隐水自迢迢。 后土邈邈,皇天高高,何处去收你嗔目的傲骨? 青史的惊魇掀到你这一页,凛然于刀瘢犹未合,血渍犹未乾,怅然于劫后渔樵的传说。 说你乱兵裏并未遇难,过了屠城最长的十夜,生还者争论当日谁见你。 一头白马骑著,乌帽,青衣。 远出天宁门而去的背影,从英山到霍山,你的威灵,每一阵风来都随旗飘动,不绝的风吹不降的旌旗,不同的旌旗同一个方向,指著北京岌岌的城垛。 飘啊,飘啊,从梅花岭到煤山。 第九百零九章 北逃之路 不管史可法有能还是无能,他终究是殉国了,是英烈,代表着我们民族的一种气节。倘若连这也要否认,那我们还有什么可以永远铭记的?此举不正是如那些贬低我们民族英烈之辈所愿? 史可法,这三个字,在现在,代表的是一个符号——反抗的符号! ....... 北逃的顺治前进不过十来里,身后就是一群群从城中跟出来的人潮。有蒙古兵,有汉军,有绿营兵,还有扬州的百姓,当中还有不少汉官。这些跟着逃出来的清军大多丢盔弃甲,兵不像兵,民不像民。 扬州本无百姓,这些从城中逃出来的百姓多是这些年从左近之地迁来的,也有很多是北地过来的,内中不乏当官的家眷。扬州城中有以漕运总督蔡士英为首的汉官向太平军投降,也有不肯投降出城追随皇帝北逃的。正如明朝有很多官员跟着永历帝朱由榔逃往异国他乡,这会,也有很多在清朝为官的汉人死心踏地的要追随他们的皇帝,当然,他们大多数人的家乡是在北地。 官员百姓们心里有皇帝,皇帝却不要他们。深夜之中,数以万计的逃难人群在茫茫荒野中北逃,道路上挤满了人。前面是不知所踪的皇帝,后面是大乱的扬州城,加上传闻中太平军的暴虐,恐慌令得四野之中哭喊震天。 并无太平军从身后追来,逃难的队伍却发生了践踏,那些急于逃命的清军这会哪还顾得上这些汉人百姓,不少因为手脚慢了或是车辆翻在道中的官员家眷都被清兵宰了拖到一边。至天明,奉命北上追击的太平军骑兵一路奔来,看到的都是倒毙道边的尸体,不少人都是活活冻毙。 顺治的车驾行得很快,目标是北边的高邮。提心吊胆一夜后,顺治终是等到了天明,他尽管疲倦的很,但却不敢下令停下休息片刻。他很害怕那个贼秀才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但即便如此,队伍的前进速度还是慢了行来,战马奔了一夜,又不是钢铁,哪里不会疲惫。 后边有清军赶了上来,多是蒙古兵。蒙军将领们看到前方的满州八旗,知道大清皇帝肯定就在其中,于是下意识的就想向御营靠拢。然而这些蒙军万万没想到,满兵们竟然不让他们接近。那些满州将佐早得了旨意,不能让溃兵纠缠御驾,所以毫不客气的驱赶。 科尔沁的郡王额森竟然也被满兵赶到一边,这让他怒不可遏,他只以为命令是鳌拜下的,所以破口大骂,叫喊鳌拜害死了吴克善,现在又要害死他们吗! 满兵们根本不理会额森他们,他们只奉令行事,其他的一概不操心。 额森等蒙古王公不甘心,几进几退,总是被满八旗逐走。一名蒙古台吉发了急,带着部下就朝满兵队列直撞过去,不顾满兵驱赶,直直就朝大队冲。那些满八旗兵见状,倒是愣住,因为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不能让溃兵接近御驾,却没有得到可以杀人的命令,结果眼看着蒙军冲了近来。 “挡住他们!” 一等侍卫郎坦正好带着一队黄马褂的侍卫打马过来,看到蒙军竟然冲撞,大吼一声,策马直冲过来。他于马上半伏下身子,从那蒙古台吉身边掠过,手中长刀在他脖子上一拖,都未用力,就在那台吉脖子上带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顿时鲜血喷溅而出。那台吉说不出话来,按着自己的脖子,在马上呆呆看着郎坦,尔后翻身落马。 郎坦回转过头,又砍翻一名蒙军,喝道:“皇上有旨,乱我军伍者,格杀无论!” 一听有旨意,满兵们立时放开手脚,对着冲撞的蒙军一阵砍杀。血光四处迸溅,哭喊之声,又多了许多。转眼之间就已经砍杀了数十冲撞来的蒙军,剩下的蒙军吓得立时逃散,再也不敢靠近满兵大队。 额森他们怔怔的望着,都有被抛弃的滋味,吴克善虽然死了,可他们科尔沁蒙古是满州人最好的朋友和帮手,甚至可以说是满蒙一家,然而现在满州人竟然这样对他们,这让他们感到十分凄惨和寒心。 又一支满兵从前面打马过来,他们簇拥着的是鳌拜。鳌拜勒马停住,扫了一眼地上的蒙军尸首,面无表情的看向额森他们。额森他们也下意识的紧盯住鳌拜,对他恨之入骨,若不是他蒙骗,吴克善如何会坠马被杀! 额森以为鳌拜是来阻止他们的,不想鳌拜却下令满兵可以放蒙兵靠拢,但却只能在队伍后面,不能越前接近御驾。郎坦对鳌拜的这个吩咐感到不解,因为皇帝给他的旨意可是绝对不能让溃兵冲乱大队的。鳌拜没有和他解释,只命他遵令行事。 如此,在枉死了个台吉和几十个蒙兵后,从扬州逃出来的蒙军和汉军们终是吊在了皇帝车驾后面。额森等人虽对鳌拜恨之入骨,但现在恨意倒也淡了一点,不管如何,当务之急还是能够逃回去。其他的事,等回了北京再算帐也不迟,有太后她老人家在,总不会让吴克善和科尔沁的战死子弟死不瞑目的。 日头一点点的高升,越来越多的扬州溃军和百姓奔逃而来,四野之中无数支队伍汇聚而来,一个个不要命的往前,伴随的却是哭喊叫声。这种崩溃逃难景象,就是满兵看了也是惊心动魄,他们能做的就是阻止这些溃军和百姓接近御驾,要不然那真是裹挟的大乱象了。长长的逃难队伍就这么在四野中绵延了二三十里地,前面的不知后面情形,后面的不知前面情形,越是不知道,这心就越怕,越慌,结果就是越乱。好在,太平军的追兵迟迟未至,这让不少人感到他们安全了。只要没有杀身之危,这人心也定得快。 皇帝要走,要回京师,大家伙都跟着走吧。只要能活下来,将来未必没有报仇的机会。 数万人组成的队伍,前面的、后面的,人人脸色苍白,沉默前行。脚步是下意识的越走越快,哪怕累得其实根本迈不动,他们也努力的往前跨着大步,都想早点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满兵大队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了,队伍后面的溃兵也是越来越多,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发骚乱,继而就是灾难性的践踏。 第九百一十章 福临就在那 队伍越来越乱,为了避免溃兵和百姓冲击御驾,鳌拜不得不领兵在后面弹压。这时,不知是恐慌还是什么原因,队伍后面突然大乱起来,已如惊弓之鸟的队伍瞬间就如海浪潮一般,一波波的拥挤向前,引发大乱。 鳌拜不得不下令满兵杀人,对那些乱冲乱撞的溃兵和百姓毫不留情的斩杀,到了后来却是杀不胜杀。杀光这一波,还有下一波,一些满兵杀人杀得胳膊都酸了。 一路前行一路血,连太平军的鬼影子都没见到,上千性命就这样消失在人间。经此血腥弹压,北逃队伍大体还维持着秩序,只是前行速度却是越来越慢,人也聚拢得越来越多。处在队伍中间的人,对于四周的一切都看不到,看到的只是黑压压的人头。四下传来的只有惶恐哭喊之声,兵也好,民也好,官也好,这时都是在凭本能向前移动。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 坐在马车内的顺治又咳血了,他感觉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烫人,就好像生了什么似的,头也很痛,手脚都无力的很,在马车内坐得久了,整个后背也是酸痛无比,只想跳下车活动一下。可他知道不能,他悲戚的掀起马车的帘子朝外看去,入目的是一张张沉默泛白的脸。从前那些让他无比自豪的满州子弟们虽然衣甲鲜明,可他们的身上却再无勇气,也无生气,一个个在马上就如行尸走肉般向着未知的北方前进。 苍天啊,朕的大清,朕的将士们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难道苍天真要抛弃朕,真的要让朕和大哥一样,做个亡国之君吗! 马车内的顺治掩面哭泣,他的泪水再也流不出,他的嗓子也是那么的干哑。他想叫喊,可却什么也喊不出来,他也不敢喊。 车外的费扬古听到皇帝的哭泣,当真是心如刀绞。 .......... 追了半天,累得半死,却什么收获也没有,正准备下令收兵回去的王.辅臣突然听到前方传来的哭喊声,他一下笑了起来,纵马踏上高坡,眼前的一切让他眼前一亮。 兀儿特、岳得济等反正满兵将领也上了高坡,看到前面长长的北逃队伍,他们也是抑止不住心头激动,一个个用满语大声叫嚷起来,相互转告着。闻听撵上了北逃的皇帝队伍,两白旗满兵们不少人都激动的哭了起来。在此之前,他们都担心着,他们害怕皇帝会逃走。 “王将军,让我们去把福临擒来吧!” 兀儿特等摩拳擦掌请战,此刻,对于擒杀顺治的心思,他们一点也不亚于王.辅臣。 王.辅臣豪爽的答应了他们,他很明白这些满兵将领的心思,如果换作是他,他也会紧咬顺治不放,因为北京有他们的亲人。如果放由顺治回到北京,很难说他不会将两白旗的八旗妇孺杀个精光泄恨。 “驾!” 兀儿特等人纵马从坡上冲下,身后是两千多奔了一路,却毫无疲倦感的两白旗满兵。用王.辅臣的话说,这些满兵现在就是打了鸡血,不让他们上的话,恐怕这些人会疯掉。 想到大帅之前的叮嘱,王.辅臣嘿嘿一笑。他相信,这些为了亲人的满兵一定会比疯狗还吓人,他们将狠狠撕咬过去的主子。 兀儿特等满兵冲过去后,没有对逃难的人群大杀特杀,而是将他们往前面赶,如群狼驱赶羊群。在他们马蹄和长刀的威胁下,那些落在后面的溃兵和百姓疯似的往前冲,自相奔走践踏导致横尸一片。 两白旗满兵们极有默契的配合着,既压迫驱赶崩溃的人潮,又不让对手有集结起来的可能。在他们的压迫下,无数人拼命向前,一波又一波,让鳌拜好不容易维持住的队伍秩序再次大乱起来。 望着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人群,鳌拜知道不能再这样了,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带着满州子弟保着主子夺路先逃,而不是再带着这些拖累,那样的话,主子很可能也无法离开。 鳌拜不知道太平军来了多少追兵,他咬紧牙关,迅速做出决断,正要带领部下去和主子会和,就听见又一波的哭喊声响起,又一波人潮从道路西面过来,连滚带爬的逃命而来。而转眼之间,就有穿着红衣的太平军骑兵出现在他眼前,源源不断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里几十骑,那里几十骑,鳌拜看到了几十股太平军骑兵正驱赶着人群往前赶。他听到了那些太平军是在用满语呼喊,那刻,他的眼睛红得吓人。 马鹞子也没闲着,他提着长枪,纵马兜住了一股溃兵和百姓,将他们不断朝前赶。赶到性起,挥枪剌死几人,吓得那些溃兵和百姓更是大呼小叫的朝前跑。有些溃兵已经扔下武器,跪地投降,可太平军仍将他们往前赶,不肯跑的就上前砍杀。跪地瘫倒的不少百姓也是遭到了这个下场,哪怕他们大喊他们是汉人,可同样无情的遭到了太平军的驱赶。 上次没能逮住鳌拜,只宰了个科尔沁亲王,王.辅臣很是不甘,虽说大帅让他北进是捡便宜,无便宜就回去,但真置于这大乱景象中,王.辅臣的豪情难免压倒了理智,他现在想的不是再是鳌拜,而是福临了。 马鹞子目光有如冷电一般,越过纷乱人潮,突然,他看到了一面金黄大旗。那金黄大旗离他所在足有数里地,这中间是数以千计的清军和以万计的百姓,想冲到那面金黄大旗下,饶是马鹞子马上功夫再厉害,也是不可能的事。 王.辅臣没有狂热的就冲过去,他很清楚,福临真要在那大旗下,那清军必定会死保他。这不比从前,福临毕竟是皇帝,那些满八旗不可能一触即溃,他们会拼死反抗,那样的话他撞上去可没有好果子。 “去把人群往那赶,再去告诉兀儿特他们,鞑子的皇帝就在那里,让他们咬上去!” “得令!” 传令的亲兵打马就去,几个千户、百户也是重重答应,毫不犹豫的招呼各自麾下人马打马就上。 第九百一十一章 皇上不要咱们了 “满鞑子狗咬狗,咱们大好汉儿也不能闲着,还有没有力气随我冲一阵了!” 王.辅臣将长枪一扬,一众镇卫亲兵齐声应和。王.辅臣哈哈大笑,福临让他眼红,何尝不让手下们眼红,他当先纵马疾冲而下,马速提到最高,耳边风声呼呼而过。 北逃的队伍在太平军的驱赶下,已经从一条长龙变成了一只乌龟。田野上、大道上,到处都是翻落的马车,沟渠里活人死尸相互混和着,男人女人的哭喊声丝毫掩盖不了喊杀声。大包小包的财货就那么扔在路上,扔在原野里,无人去捡,不时被呼啸而过的战马四蹄带起,一件件金银首饰如破砖烂瓦般被踏入泥泞当中。 溃兵们更是不堪,降不得,停不得,跟牛马一样被太平军赶来赶去,很多人摔倒之后再也无法从地上爬起来。身后传来的蹄声让他们心肝俱裂,不少溃兵活活被马踏死。 满兵簇拥保护的皇帝车驾也发生了问题。队伍中不仅仅只有大清皇帝,还有数以百计的官员,大学士、尚书、侍郎、巡抚...这些大清的栋梁,朝廷的柱石现在只如平民百姓般,抱着他们的官印哆嗦的坐在马车上,望着艰难前行的大队欲哭无泪。不少人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就不应该跟着皇帝出城,老实在城中等着投降不更好。 不时有马受惊,将车上的大官们拉到边上去。等大官们从马车跳下,想要叫喊满兵们将马车拉上去,却发现没有一个满兵理会他们,哪怕他们的身份是那么的高贵,那么的显赫,都没人答理他们。 乱,越来越乱,混乱已从外围向着皇帝车驾蔓延开。 大学士金之俊掉队了,他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曾做过大明的兵部右侍郎,尔今是大清的中和殿大学士兼吏部汉尚书,是内阁随军三学士之一。额色黑死后,他已是事实上的内阁次辅,然而这位次辅现在却无人问津,就那么仓皇的和他的几个家奴呆立在荒野上。 望着越走越远的皇帝车驾,望着四面八方被太平寇赶来的溃兵和百姓人群,金之俊万念俱灰,只想找根绳子一死了之,可附近只有翻落的马车,有被丢弃的包裹,却哪里有绳子。就是找到绳子,他又在哪吊呢。 “扶老夫走!” 上吊都没撤的金大学士颤抖的要家奴们扶他走,可是家奴们却一哄而散,丢下他独自逃命去了。金大学士气得一屁股瘫坐在地,鬼使神差的不知从哪摸到了一把沾血的长刀,哆哆嗦嗦的将刀刃抬向了自己的脖子。 大明的兵部右侍郎、大清的大学士胆子很小,也怕死得厉害,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成为太平军的俘虏,他必须尽快的了断自己。今日,便是他金之俊为大清捐躯的葬身之地了! “皇上,臣去了!” 耳畔太平军的呼喝声越来越近,金之俊把心一横,闭上眼睛便要自刃,可那刀刃迟迟碰不到皮肉,就那么横在脖子前,怎么也割下去。 人,怎么就这么难死呢! 金之俊叹了口气,将刀扔在地上,他不想死了,那么多官能降,他为何不能降,他可是大学士! 大学士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的从地上跳起,伸着双手朝正杀奔过来的太平军大喊:“老夫是中和殿大学士金之俊!老夫愿降!” 奔过来的太平军听到了金之俊的呼喊,然而他们却用长刀砍去了金大学士的脑袋,然后头也不回向前冲去。 金大学士脑袋落地那刻才明白,那帮太平军是反乱的满兵,他们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可惜了,大学士。他应该用他花了数年时间苦心钻研的满州话叫喊的。 .......... 上百骑蒙八旗清兵刚刚纠合在一起,就被疾奔而来的马鹞子逮住了。蒙八旗兵还处于混乱中,马速根本提不起来,对冲不得,仓促之间,蒙军参领只得大吼后退。蒙军们都慌了手脚,不住打马回身,可没有退多远,太平军就追上了他们。 马上的王.辅臣长枪打出枪花,两名蒙兵立时被从马上挑下,手下亲兵们也是奋勇砍杀,蒙军猬集在一起,已是失去任何机动能力,只能被动的任由太平军冲杀,很快就是一片人仰马翻。 兀儿特、岳得济、功间色等两白旗将佐也是越打越顺手。兀儿特得报福临所在后,马上集合了数百兵扑了过去。 “鳌拜在哪,鳌拜在哪!” 后方的大乱和喊杀声让顺治从苦闷痛苦中反应过来,他扒拉着车窗大声问费扬古,他想知道鳌拜在哪,这个奴才能不能为他这个主子挡住追兵。 费扬古不知道鳌拜去哪了,现在队伍是索尼和屯泰他们在负责。费扬古宽慰皇帝不要担心,郎坦已经带人到后面去了,贼兵不可能追得上来的。可此时,却听后面传来呼喊声,似是太平寇的追兵迫近了。 “走,快走!给朕马,快!” 顺治受惊过度,从车上跳下,不顾费扬古的劝阻,命令一名侍卫翻身下马,然后吃力的翻身上马,马鞭一打就朝前跑。因为四肢无力,顺治险些坠马,吓得费扬古赶紧并骑过去,一手拉着顺治手中的马缰,一手扶着他。 侍卫们用满话大声叫嚷着,一队队两黄旗八旗兵纷纷打马从队伍中跃出。上千人马就这么脱离了大队。 队伍当中的满蒙将校和官员们都呆了,皇帝这样子跑,岂不是把什么都抛弃了吗? 急于逃走的顺治根本顾不了那些臣子,他一心只想跑。闻讯赶来的索尼和长子噶布喇见皇帝已经丢弃大队跑,也只得领了兵马跟上保护着。 发现皇帝弃了车驾上马逃跑,大学士巴哈纳痛苦的闭上眼睛。很多官员如他一样呆立当场,定定的看着离开大队夺路而跑的皇帝一行。 一名官员最先反应过来,大喊:“皇上不要咱们了!” 第九百一十二章 西安出降 这声惊呼可是炸了窝,大队中不管是官还是兵都哭喊着脱离大队四散而逃,那景象犹如抵御了滔滔江水十数昼夜的大坝突然决堤,当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此间事,已非人力可挽回。鳌拜也放弃了最后的徒劳,带着戈什哈紧随主子而去。没有了将佐指挥,混乱的清军大队上演着人世间最可怕的悲剧。为了尽快离开大队,清军开始自相残杀,哪怕是满州八旗都彼此挥刀。这支队伍现在已经称不上是军队,只是一群为了求活的野兽。野兽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被裹在人群中间的可怜人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他们只是下意识的去推倒前面的人,然后自己又被后面的人推倒。一只只脚在一具具身体上踩踏,一条不足三尺深的沟渠里竟然层层堆积着人,被压在下面的连呼救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他们甚至都叫不出声来。当一切都安定下来后,太平军从这条沟渠中活活拖出了四百多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官有兵,每个人的眼珠子都突在外面,眼球似乎随时都会爆炸,他们的嘴唇都是乌青乌青,他们都是被活活压死,窒息死的。 王.辅臣策马站在道路中央,地上到处散落着官帽子,各式冬珠和顶戴就那么凌乱的落在他的脚下,座骑的马蹄下踩着一件黄马褂。 王.辅臣很不甘心,他又慢了一步,等他好不容易驱散前面的人群冲到这里时,那面金黄大旗早已不知去向。 两侧的田野里,一片片的跪着人群,有清军,也有百姓。在太平军的马蹄下,他们连哭泣的胆量都没有。无主的战马在荒野中漫无目的奔跑着。 “都收了吧。” 王.辅臣知道不可能再追上顺治了,于是命部下开始押着俘虏打扫战场。兀儿特他们却还不肯放弃,打马过来请求王.辅臣允许他们继续向北追击。王.辅臣扫了他们跨下累得快吐白沫的战马,拒绝了他们的请战。兀儿特他们竟是在马上齐致大哭起来,王.辅臣知道他们为何会哭,但却没有安慰他们。 “哭什么,我们还活着!只要我们活着,我们的亲人就不会有事!真要是出了事,我们为他们报仇便是!” 纠兵官阿必济吼了一声,兀儿特等人擦干眼泪,相互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下去配合太平军清理战场。 王.辅臣望着这些反乱满兵,冷哼一声,继而神清气爽,不可一世的很。 “去,向大帅报捷,说我马鹞子捡着大便宜了!” ......... 千里之外的西安城下,战旗密布,鼓声震天。 一身戎装的吴三桂在大女婿夏国相、二女婿胡国柱陪伴下和谋士胡于宣站立于空旷之处。吴三桂极目远望,远处的西安城巍峨屹立,想着这便是汉唐古都,他不禁心中激情涌动。 胡于宣亦是感慨道:“这西安,风水宝地啊!” 吴三桂点了点头,微微笑道:“若非风水宝地,何以为十三朝古都。” 胡于宣想到一事,却叹口气道:“只可惜了这一方风水宝地。” 夏国相大是不解,问道:“胡先生何以如此说?” 胡于宣摇了摇头,道:“这十三朝古都偏偏叫李自成给做了都城,这不是可惜了。” 夏国相不以为然:“李自成虽是流贼,毕竟是称了帝的,既称帝,以西安为都,算不得可惜吧。” 胡国柱道:“李自成虽称帝,但无王霸之资,兴起快,败起更快,论其势,远不如历代定都西安帝王。” 胡于宣认同胡国柱的话,他道:“西安其势极盛,占尽风水之利,王爷若能成事,倒可选其为都,只想李自成亦将此定都,不免不美。” “胡先生此言差矣。俗话说,人杰地灵。人非地灵而来,地因人杰而灵!王爷正如日中天,其势自不必说,其威海内又有几家可挡,怎能因此妄生不愉呢?” 夏国相和胡国柱虽都是武人出身,但论性子,他却更像是纯粹武人,只以强弱论英雄,不喜欢其他的虚玩意,尤其是读书人的东西,还有什么风水一说。 胡国柱见大连襟说这话,便附和了一句:“这倒也是,自古以来,人杰地灵之语都是哄人之说,有何可信的。” “怎么会是哄人之说呢?”胡于宣不爱听这话,他道:“地若有灵,岂能让人所左右?地若无灵,又岂能让人所左右?可见,地灵与不灵,非在于人杰,而在于其风水之势如何。” 夏国相反问他道:“既然如此,西安这风水宝地不就因李自成定都过而颓废,再也称不得宝地了?” 胡于宣再次摇头道:“我之本意非指这西安有何不好,而是李自成之事不佳,似有阴影,总是晦气。” 闻言,吴三桂变了变脸,却没有说话。胡于宣的话无疑说到了他心底了,自横下心来听了洪承畴的劝,铤而走险入川夺汉中,他存的未必没有在明清之间横插一脚,谋个吴家万世基业的心思。人做事谁不希望有个好的开头?今西安就在手掌,指日可下,原想以西安为基业总好过贫瘠的云贵,但想那李自成在西安定都之时为极盛之时,入北京之后却败亡的那么快,这想着就让人不舒服。 众人见了吴三桂脸色,都没有说话,身后却有声音传来:“胡兄之言谬矣!” 吴三桂回头一看,却是方献亭来了。 见是方献亭,胡于宣便笑着问他:“老方因何而断我之言谬矣?” 方献亭指了指西安城,说道:“李自成之败,非在于势已颓,也非风水之势颓矣,而在于时机不对!” 吴三桂闻之一怔,正要细问,却听城下传来欢呼声,不禁向城下看去。片刻,前番率陕甘绿营来投的赵良栋打马奔来,告诉了吴三桂一个大好消息——西安将军苏拜派人出城纳降了! 第九百一十三章 闽王 顺王 辽王 西安将军苏拜乃是受延绥总兵韩应琦、四川提督王之鼎二人所迫,被迫出降。 吴三桂自云南突然起兵入贵阳后,便以夏国相、马宝为先锋,领兵两万余入川,马宝领军直奔重庆。四川清军因多尼之乱,粮草早已告绝,不少绿营将领以陈都家眷遭满蒙军祸害为由,拒不再奉四川巡抚高民曕之命,不少叛降将领甚至暗中命士兵绞辫,和川中明军联系,准备随时反正。 吴军值此刻入川,打出的又是永历帝朱由榔的旗号,自是吸引川中清军。毕竟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虽然南都新立了个定武皇帝,可朱由榔这个永历皇帝却是正统。奉正朔,自古以来都是华夏主流,便是敌营也概不能外。加上太平军远在江南,一个远水,一个近火,川中清将选择效忠谁,自是一目了然的。 高民瞻审时度势,自知无力抵抗吴军,也不可能让那些降将跟着他撤,便抢先派人至夏国相军中,以重庆、陈都二城请降,又愿为吴军袭取保宁。除此之外,又有谭诣、谭弘等降清明军来降,川东地区永历派驻督师、重病缠身的文安之等亦遣使欲迎永历帝。 吴三柱闻讯后大喜,以永历帝名义委高民瞻为明四川巡抚,谭诣等来降清将续为明候,来投各官俱升赏有加,并发米粮,安抚川中数万百姓,此举迅速稳定四川局势。另命永历拟旨召文安之至贵阳,欲以其为内阁首辅,以收拾招揽云贵川等地明军杂牌力量。 在洪承畴的建议下,吴三桂命“咒水之难”的幸存者,马吉翔的女婿、任礼部侍郎的杨在携永历圣旨往南京,督促唐王弃帝号自归藩下,责令南都一干文武即日以永历十四年为正朔,罢“定武”偕号,遣使造册至贵阳奉表永历皇帝。 其实吴三桂觉得这个提议很是可笑,他道贼秀才已拥新帝,哪里会理会朱由榔。那唐王皇帝才做得几天,又哪会甘心从宝座离开。此事有些荒唐,真想要南都服软,唯今之计还是先入北京,他定武祭孝陵,朱由榔便能祭成祖以下诸帝陵,届时大义名份永历本就不缺,法统也是神宗孙,兵将亦有,人心向谁便难说了。 洪承畴却笑道此事就是荒唐,但却不能不做。倘不遣使南都,岂不是自承永历不如定武,旧帝不如新帝,又或是默认定武小朝廷的法理性了不成? 这件事的重要性不在于南都是否愿意退让、贼秀才真将唐王撇下重奉永历,而在于叫江南、叫湖广、叫两广、叫江浙、叫那北方各省都知道,永历天子尚在! 天子在,唐王做得什么皇帝! 永历在一天,定武便做不得数! 洪承畴这么一说,吴三桂恍然大悟,忙让朱由榔赶紧拟旨。朱由榔为自保,也为获得吴三桂的支持,更为自己帝位,对吴三桂和洪承畴的种种指使,竟无一不答应。吴三桂自贵阳启程入川时,三道封王圣旨同时自贵阳快马加鞭发出。 一道是封周士相为“齐王”的圣旨,一道是封郑森为“闽”王的圣旨,一道是封李来亨为“顺王”的圣旨。 周士相早已在南都得唐王册封齐王,此事天下尽闻,朱由榔却再颁封王旨,其中自是有用意。若周士相接受永历“齐王”封,则唐王的定武朝廷便立即灰飞烟灭;若周士相不受,则于朱由榔不损,天下人至少看到了他对于有功之臣的封赏之厚,不会如从前责怪他赏罚不明,吝啬王爵。这个态度,洪承畴怎么也要让朱由榔做足的。 南都也封郑森为“闽王”,永历这边也同样封闽亲王,倒有两家争着要拉拢郑森的意思。不过比起南都的闽王封,朱由榔这里还有一道丹书铁券,却是许福建为郑家世镇之地,此例既是仿世镇云南沐家,又是仿清廷对三顺王之例。当初吴三桂从汉中起兵入川南下时,清廷便有云贵二省择一省归其藩镇之议。 吴三桂和洪承畴希望郑森得封闽王后,能在福建和浙江形成一股独立势力,令南都无法尽占东南,如此将来真有定武、永历相争之时,郑森这个闽王能成为牵制南都的重要力量。 吴三桂不担心郑森不受永历这个王封,世镇福建这个诱惑可他是十多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若当年清廷肯答应他这个条件,天知道他朱成功还是不是大明的国姓爷、延平王了。 洪承畴对郑森有一番定语,道其大军入江谋攻南都不成,却便宜了贼秀才,其再是英雄豪杰,这心总有不甘。况郑森其人最是利己,否则当年便不会坐看李定国败事,也不会挥师攻打同为抗清力量的郝尚久,逼得郝尚久将潮汕献给清军,令得郑军从此再也不能踏上潮汕一步。贼秀才坐拥江南精华之地,兵强马壮,又挟唐王在手,其势可比郑森强得多,倘若再败顺治大军,那威望真是天下无二了。因此洪承畴断定哪怕郑森知道受了永历这王封会和南都闹僵,他也会毫不犹豫接下。骨子里,郑森就不是一个甘居人下的。 吴三桂对此也是认同,只是他却不同意封李来亨为王。洪承畴的意思是以永历名义封李来亨为王同时派使前往湖广,说服忠贞营及摇黄十三家等能够奉立永历,若能成功,则凭空得湖北一省及十数万兵马。 忠贞营和摇黄十三土寇的力量,吴三桂还真是看不上眼。听着有十多万人马,可真正能打的却不过万余人,不管是忠贞营还是摇黄土寇,行的还是当年的流贼做法,每到一地便大肆裹挟青壮,此举初期会让他们兵强马壮,可却是无源之水,流得再凶,终有枯竭之日。至于湖北之地,他也是无心染指。吴三桂很清楚,他奉了永历可以入川北上,但真要将手伸进湖北,贼秀才势必会和他短刀相见。他贼秀才能将湖北给忠贞营那帮流贼,却不会给他吴三桂。 吴三桂甚至猜测,贼秀才将湖北丢给闯贼们,是不是早就想到他吴三桂会有起兵反正的一天,这样湖北就成了太平军和关宁军的一个缓冲区,在清未灭前,二者井水不犯河水?倘若真是如此,吴三桂倒真是佩服这个素未谋面,但听威风的广东秀才了。 不肯封李来亨为王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吴三桂和李自成是有大仇的,他和忠贞营的那帮闯贼余孽也是有血海深仇的,所以这些人又如何会肯投他吴三桂。 洪承畴笑了起来,劝吴三桂放宽心。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洪承畴认为忠贞营虽是太平军放入湖广,能占武昌也是太平军相助,如今也受太平军支援,可忠贞营毕竟并不是太平军,李来亨他们不是贼秀才的手下。二者之间是合作关系,而不是隶属关系,所以不是没有分化的机会。况且忠贞营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李来亨、袁宗第、郝摇旗、贺珍等大寇又哪一个不是独立兵马,独自的旗号,摇黄土寇更用说。人心本就不齐,利益之下,各人会有什么样的选择,本就是难说的事。便是效果不大,埋下根钉子也是好的,将来总有起效的时候。 洪承畴道贼秀才给了李来亨一个咸阳郡王,那这边就给一个亲王封,还是给的当年李自成的国号,李来亨不能不承情。当年永历虽是对不住忠贞营,但他们毕竟在永历旗号下战斗了近十年,其营之内,总不会一个心向永历的都没有吧。洪承畴执意如此,吴三桂也不好驳,只得依他意思办了。至于他吴三桂,亲王封号早已拟出,乃是辽王。 吴三桂早年于崇祯时为辽东总兵,封平西伯,镇守山海关,后封汉中王,济王。其引清军入关后,清廷封他为平西王,年初顺治为了笼络他,晋其为平西亲王,现在吴三桂再迎永历,复兴大明,朱由榔自要酬以亲王爵。经“商议”后,朱由榔派皇亲王维恭(咒水之难幸存者之一)代表自己向吴三桂送去了由吴三桂准备好的王印,并在吴军文武之前宣读了封王诏。 吴三桂得封辽王时,川中吴军进展顺利。马宝统兵在高民瞻引导下,趁保宁清军及驻保宁的清川陕总督李国英不知高民瞻倒戈实情,奇兵突至,保宁清军仓促之间难以拒敌,很快被马宝击败。李国英领残兵百余骑逃奔汉中和信王多尼会和。 得知吴三桂的关宁军已取保宁,前锋正向汉中逼近,多尼不顾李国英苦苦劝阻,竟与罗可铎再次北逃。 李国英此时麾下已无多少兵将,遂向清廷保举原保宁总兵王之鼎为四川提督,又调延绥总兵朝应琦部两千余人协守保宁。奈何多尼部满蒙骑兵的逃奔让汉中人心惶惶,诸将都无守意,不得已,李国英只好带着王之鼎和韩应琦退到了西安,欲与西安将军苏拜死守西安城。 第九百一十四章 汉人不如狗吗 李国英所保举的新任四川提督王之鼎算起来也是将门虎子,其父王世选曾为明参将,随右都督、总兵官马世龙解救马兰城时被围降清,此后为清廷立下汗马功劳,顺治八年告老还乡。王之鼎原是汉军正红旗副都统,顺治十五年调任保宁总兵,为李国英麾下大将。得李国英保举为四川提督,王之鼎自是感激不尽,也一心想杀敌报效朝廷,然眼下局面也只能让他空有一腔报国志无处施展了。 退入西安城后,白发老将军苏拜立时就组织起西安满城的五千马,亲自与李国英去见多尼,请安远大将军出面主持西安防务,同时调集陕西兵马以拒叛臣贼子吴三桂。苏拜虽年老,却威风不减当年,进取心十足,他向多尼请令,愿领满城五千马杀奔汉中,将关宁叛匪挡在汉中。 老将军的豪情让颓丧多日的李国英也是精神一振,与苏拜一起恳请信王能够发兵,结果他们却是连信王一面都没能见到。 爱星阿将多尼的病情告诉了苏拜和李国英。他说信王怕是染了滇地的疫病,自贵阳西返以来,信王的病情就不断加重,一路全是强撑着,进了西安后就再也支撑不住,一病不起了,眼下人在昏迷状态中。 李国英没想到信王病情竟然这么重,一时间倒生了愧疚之意,因为在此之意,他连往江北大营发去三份急递,奏疏上对信王畏敌如虎的行径可是着笔多处。现在想来,恐怕正是因为病重,信王这才不得不从贵阳突然撤兵。 信王病重不能理事,苏拜和李国英只能找平郡王商议。不想,罗可铎一听苏拜要领兵奔汉中阻击吴三桂的叛军,是连连摇头说不可。 苏拜和李国英出来后气得一跺脚,直言平郡王这是被叛军吓破胆了! 罗可铎确是被吓破胆了,不过不是吴三桂的关宁叛军,而是太平军。在贵阳时,若不是他提议走,多尼只怕还能硬撑一些日子。从川中逃奔时,罗可铎当真是风声鹤唳,犹如惊弓之鸟,稍有风吹响动,就以为是被明军伏击,又或是吴三桂的关宁铁骑追来了。而因为多尼的病,事实上从贵阳撤回来的这两万多满蒙骑兵的实际指挥者就是罗可铎。将为兵之胆,领军之人如此无胆,自不难理解这两万多杀人如麻的满蒙精锐何以会以大溃退的姿态千里逃奔了。 苏拜他们走后,爱星阿上前劝了几句,想请平郡王能够担起这西安重任来。罗可铎却始终沉默不语,爱星阿见状,只得暗叹一声告退。 罗可铎不同意苏拜出击,多尼又病重,朝廷又没明确旨意传来由李国英或苏拜主持陕甘局面,苏拜只得和李国英匆匆商议,一人负责西安防务,一人急调陕甘各地绿营入西安城驻守。西安大城,万不容有失。若西安有失,潼关必不保,那样后果不亚明失山海关了。当年正是因为孙传庭在潼关战败,明朝才真正没了回旋之地,彻底等死。今日之局面,和当年何其相像。 西安驻防八旗兵各旗都有,其中最多是正红旗,有五个牛录,其余都是一二牛录。清一色皆是满州大兵,只是陕甘平定多年,早无战事,便有零星叛乱也是多由陕甘绿营清剿。故早年西安满城的精锐兵马早就被抽调到其他战场,余下的多是老弱病残。不少子弟都是在满城降生的,最大不过十四五岁,真正能披甲上阵不过一千七百余。好在城中还有信王带来的两万余满蒙精锐,另外还有李国英从汉中带回来的四千汉军和营兵,再加上各地即将向西安进驻的营兵,保守估计在吴三桂叛军打来后,城内步骑当不下四万余人。且陕甘自古就出精兵,战力不弱于吴部叛军。 苏拜和李国英对守住西安还有很有信心的,毕竟吴三桂的叛军是从云贵出来的,长途行军,粮道漫长,云贵又是贫瘠之地,川中更是罕有人烟,只汉中方有补充,但纯靠汉中想维持吴军对西安的攻势,几乎不可能。因此苏拜和李国英坚信只要守上月余,吴三桂就得不战自退了,到时重新封堵保宁和汉中一线,吴军人马再多,兵将再强,也终究只有困死一途。 但让苏拜、李国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吴三桂的大军还没兵临城下,后方就大乱了。坏消息是纷至沓来,先是赵良栋领兵作乱,杀了甘肃总兵郭德响应吴三桂叛军,后是汉军参领孙思克也起兵响应。一时之间,除西安左近外,陕甘大乱。 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赵良栋和孙思克的叛乱完全是多尼和罗可铎一手造成的。 去年赵良栋随洪承畴南下云贵,授督标中军副将,入滇时敢打敢拼,立了不少战功,洪承畴便想保举他为贵州提督,哪曾想赵良栋生性不善与人打交道,其性子颇为耿直,在军中得罪了不少满州和汉军将领,结果被人告到多尼哪里。多尼一听一个汉人将领竟敢不将满州子弟放在眼里,大怒之下便罢了其督标中军副将职。 好端端的就被信王给夺了军职,赵良栋一气之下收拾包裹回甘肃老家。洪承畴得知这一情况后懊悔不已,却是追不上人了,只得写了封亲笔信给李国英,请他在甘肃绿营替赵良栋谋个官职。李国英倒也给面子,将赵良栋安排在甘肃总兵郭德手下当参将,可这郭德却是不能容人之人。赵良栋有大材,十分的有本事,到任不过旬许,就深得军中将士敬重,郭德见了自是生怒,于是经常借故给赵良栋小鞋穿,私下和人称赵良栋也只说那个大胡子。 赵良栋在郭德手下干的窝囊,上面又无人照拂他,竟是再次使了性子准备脱下这身绿营服,回家种田去,这时洪承畴却派人找到了他。于是乎,不得志的赵良栋在多尼阴差阳错的安排下成了陕甘绿营呼应吴三桂的第一人。 孙思克倒没有遭遇赵良栋的经历,他是汉军旗出身,比赵良栋这些绿营将领更得清廷看重。随洪承畴经略湖广、云贵时,孙思克也是转战有功,若无差错,其必能出任一方总兵。多尼从云南北上贵阳时,孙思克也领着所部汉军千余人跟随,其后与满蒙兵马一起入川。促使孙思克响应吴三桂造反的原因不是洪承畴给他写了信,而是因为他亲眼目睹了满蒙大兵是如何将川中百姓以及绿营士兵当食物吃掉的场景。 “汉人不如狗吗!” 在得知赵良栋起兵后,孙思克召集了麾下军官,对他们说了这一句话。然后,这一千多汉军便绞断了辫子,攻占了府城,树起了复明的旗帜。 第九百一十五章 我大清还未亡呢 陕甘自古出精兵,明朝九边十一镇就有甘肃、宁夏、延绥、固原四镇在陕甘,无论是崇祯元年最先造反的西北流寇诸大王们,还是后来的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其主力老营几乎都是陕甘子弟。以两广人为主的广东太平军未崛起时,支撑南明的大西军也是陕甘子弟。 从灭明朝到保明朝,陕甘子弟征战了三十年,他们打得明朝的无数督师阁部总兵魂归九泉,打得明朝的皇帝在煤山吊死,同样也和辫子兵血战,亦曾阵斩过满清的亲王。吴三桂的谋士方献亭曾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崇祯以来,关内尽是陕甘群雄逐鹿,故得陕甘者得天下。” 如此精兵之地,吴三桂又如何不想取,他在汉中经营数年,早将手秘密伸入了陕甘绿营。赵良栋和孙思克一叛,那些得了吴三桂恩惠的陕甘绿营将领几乎是群起响应,吴军前锋马宝尚未兵临西安城下,这陕甘大半已是姓了吴。 吴三桂是在往保宁的道上听到赵良栋、孙思克响应的喜讯,当时就喜不自禁,命快马往驰,为赵良栋、孙思克及其他陕甘绿营将领带去了诸路总兵官的封赏。又以大明招讨兵马大元帅的名义传檄西安,要西安放下武器投降。 陕甘绿营的叛乱令得李国英这个川陕总督名不符实,现在他还能调得动的就只有王之鼎和韩应琦二部了。原先的援军成了敌军,各地再也没有援军和粮草输入西安城,西安的形势岌岌可危起来。 西安城中人心惶惶,李国英盼星星望月亮的盼着援军自东边来,可连等几日不见一兵一卒,只等来了吴三桂的檄文和要他们投降的书信。 “原镇守山海关总兵官今奉旨总统天下水陆大元帅兴明讨虏大将军吴檄天下文武官吏军民人等知悉。 本镇深叨大明世爵,统镇山海关。维时李逆倡乱,聚贼百万;横行天下,旋寇京师,痛哉毅皇烈后之宾无,惨矣东宫定藩颠踣。普天之下竟无仗义兴师,勤王讨贼者,伤哉国运,夫复何言?本镇独居关外,矢尽兵穷;泪干有血,心痛无声;不得已歃血订盟,许虏藩封。暂借夷兵十万,身为前躯... 本镇刺心呕血,追悔靡及,早欲反戈北伐,扫荡腥膻;今迎我大明天子于沙漠,选将练兵,誓图恢复。迄于今日,盖十七年矣。兹者虏酋无道,奸邪高涨;道义之儒悉处下僚,半筲之辈咸居显职。山惨水愁,妇号子泣;以至彗星流陨,天怒于上;山崩土裂,地怨于下。本镇仰观府察,是诚伐暴救民,顺天应人之日....” 李国英怔怔的看着吴三桂的檄文,一言不发的递给苏拜,苏拜读过之后,也是一言不发递与爱星阿。 爱星阿精通汉文,看过之后冷笑一声:“吴三桂这是要做三姓家奴么,他怎么好意思说这等话的。” “人若无耻,什么话说不得。”李国英微哼一声,“吴三桂打着奉迎朱由榔的旗号,却不知天下人如何信他。” 苏拜苦笑一声:“明事理的自然不信他,奈何这天下多是不明事理的百姓,他这檄文只要能骗得了百姓便行,至于那些明事理的...秀才遇上兵,还敢理论不成?” “吴三桂反清复明是假,为自己争天下是真。那朱由榔谁不知道是个傀儡,都叫吴三桂自己给撵到缅甸去了,转头迎回来供奉上,他吴三桂的心思百姓不知,我等还不知吗?...他是要和贼秀才相争,想抢着做曹操呢。” 想到吴三桂如此无耻背信弃义,李国英恨得咒骂几句,可爱星阿一句话却让他什么火都提不起来。 “我们怎么办?” 爱星阿焦虑万分,李国英却不知如何回答,陕甘绿营一反,这西安城看着可是悬了。 “绿旗营反了,满蒙子弟尚在,城内还有两万多满蒙八旗将士呢,吴三桂真敢挥师攻来,我带着满蒙子弟叫他吴三桂撞得头破血流!...我大清还没亡呢!” 苏拜一跃而起,怒发冲冠,廉颇虽老,犹能饭三碗!他当年随太祖太宗征战关内关外时,吴三桂还兜着尿裤呢! 事到如今,也只有坚守到底,大不了一死报君王了。李国英和爱星阿也提了精气,撇下吴三桂的檄文,商议起西安城防起来。三人正议着,四川提督王之鼎却满头大汗的跑过来说,就在刚才,平郡王罗可铎带兵护送信王多尼出城了。 这消息让李国英和爱星阿当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苏拜也是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在地。 罗可铎又跑了,他带着昏迷中的多尼从西安北门出城直奔潼关,随两位王爷一起走的是两万多从贵阳一路撤过来的满蒙大兵。 爱星阿在议事厅中嚎啕大哭,说自己不应该不看着罗可铎,现在可好,什么都完了。 苏拜怒气冲冲,脸黑如炭,坐在椅上须发尽张。 李国英恍如被人抽了筋般,生机都已不在。 罗可铎这一跑,西安城防就成了笑话,单凭苏拜手下那所谓“五千马”根本不可能守住西安城。爱星阿劝苏拜趁吴军还没杀来,赶紧组织满城妇孺一起北撤,苏拜却道皇帝让他守在西安,他就是死也要死在西安。驻防满城将士和家眷职自来西安的第一天起,他们的使命就是死守这西安城,尔今便是他们为大清尽忠的时候了! 爱星阿劝不动苏拜,只得劝说李国英,当夜,李国英和爱星阿就逃出了城。 李国英走时,命四川提督王之鼎代理川陕总督事,要其与延绥总兵韩应琦听从苏拜指挥,死守西安。为了让王之鼎和韩应琦不致绝望,李国英用的是搬援兵的名义,且告诉王、韩二人只要守上一月,朝廷必有援军至。 李国英没敢去见苏拜,苏拜知道他走了后,也未有任何怨言骂语。 吴军是腊月二十到的西安城下。一到城下,马宝再次派人劝降,结果使者却被苏拜斩杀,马宝大怒,组织赵良栋、孙思克等陕甘兵猛攻西安城。然西安毕竟是大城,城内兵力虽不多,但吴军远道而来,缺少攻城器械,仓促攻城准备不足,连攻三日都不得破城。马宝不得不下令停止攻城,命各部打造攻城器械,同时等侯夏国相部至。 二十四日,夏国相统兵万余抵达西安。二十七日,大将郭壮图领兵三万余至。二十九日,吴三桂亲自统领大军赶到西安城下。至此,围城吴军兵马多达十万众。至城上看下去,放眼尽是军阵,当真是旌旗密布,战鼓震天。 吴三桂已知多尼和罗可铎领军北撤,也知马宝虽未破城,但西安守军亦是伤亡惨重。他欲令将士于城中过年,遂再次手书城内劝降。 已抱死意的苏拜仍不肯降,奈何王之鼎和韩应琦眼见吴军势大,对守住西安都失去了信心,遂密谋降吴。二人带兵包围了将军府,胁迫苏拜开城出降。 苏拜迫不得已只得同意出降,但却开出条件,便是吴军入城后不得害一满人性命。倘若吴三桂不答应,那西安三万满州人便与城同殉。苏拜有说这话的底气,他的将军府虽被王之鼎和韩应琦围了,可满城并没有落入绿营手里。吴三桂若不答应他的条件,他可以下令纵火焚烧满城,而满城占了西安大半,真要烧起来,吴三桂得的必是一座废墟空城。 “孤反清复明,却不恨满州。” 吴三桂答应了苏拜的条件,约定吴军入城不伤一满人性命,苏拜遂开城出降。至此,西安光复,城头再次飘起“明”旗。 第九百一十六章 洪承畴病逝 “王爷,这里就是当年李自成称帝所在。当年宋献策以五德始终,将李自成的大顺定为水德王,服色尚蓝,可未曾想这蓝却不过年许...李自成从西安撤退时,曾想将这些宫殿烧毁,却未来得及着手清兵就杀来了,后来便改做了满城...” 西安满城原李自成大顺皇宫,胡于宣一路说着,吴三桂则一路看着。这西安城,他曾于顺治二年来过,今日故地重游,却已然从当年的清臣变成明臣,个中感慨,自是不足为外人道。 郭壮图、胡国柱、王之鼎、李如碧、高启隆、马惟兴、塔新策、史文、赵武、赵良栋、谭诣等一干将领步随于后。这些人有的是吴三桂嫡系关宁军的,也有的是吴三桂在云南收降的明军,还有的则是新近来投的川中和陕甘绿营将领。 在胡于宣的一路解说下,吴军诸将游览了一圈皇城,出来时,却看到外面有很多满州人被吴军驱赶着正在做活,不时有鞭打和哭喊声传来。 见状,吴三桂眉头微皱,不悦的对郭壮图道:“本王说过,善待满州,怎的还有此事发生。” “王爷,末将这就去查明。” 郭壮图心中暗骂哪个不开眼的家伙竟然置王爷的军令不从,带着亲卫便去处置此事。 胡于宣也是不住摇头,下面这帮蠢货,难道不知王爷善待满州人的目的何在。但想将来王爷大军至,那满人知西安事,还能誓死顽抗么?贼秀才太平军到处屠满城听着解气,可却太幼稚,此举逼得满州与他顽抗到底,得不偿失。善待西安满城可是大学问,大智慧。 吴三桂挥手示意诸将都归营,只留本部嫡系几人留下,原是要问下各营事项,却见大将高得捷突然上前一步道:“王爷,天无二日,民无二君,今既下西安,末将请王爷称帝,名正言顺带着咱们和清朝干!” 此言让众人都是一惊,吴三桂也是听着一震。 这高得捷,乃是辽东军户出身,吴三桂手下大将之一,十分骁勇敢战,所将部卒都是精兵,临战向以少击多,是吴三桂手下最能打的一支劲旅,对其更是忠心耿耿。高得捷本名高得节,正是因为屡战屡胜,从未有过败绩,这才被吴三桂亲自改名为“得捷”。 “高将军不可胡言乱语,你要王爷此时称帝,不是助王爷,而是害王爷!”胡于宣几乎是怒斥于高得捷,因为这家伙是昏了头。 “为何不可?”高得捷却是大不服,脖子昂得高高。 胡于宣知高得捷单纯武夫,便耐下性子于他道:“王爷起兵是为反清复明,檄文上也写得清清楚楚,咱们是要拥立永历朱由榔的。而咱们之所以如此顺利从云贵入川打到陕西,也正是得了这反清复明旗号的便宜。如果王爷此时称帝,岂不是让云贵川陕甘五省百姓觉得自己受了蒙蔽,叫那些响应咱们的兵马觉得上了当?那样一来,北方诸省心系故明的百姓如何会响应咱们,无人响应咱们,如何成大事?” 高得捷却道:“胡先生之论乃迂腐之论!纵观古今起兵造反取天下者,哪个不是为自己一家所取?又哪个出生入死为别人争天下的?咱王爷起兵不过是将反清复明作为借口而已,原先咱们没得西安,这借口得要用。如今我们已占西安这汉唐古都,有五省之地在手,二十万精兵强将,王爷如何还称不得帝?照我说,王爷现在称帝才是情理之事,不称帝才是蒙蔽天下人呢!” 胡于宣听得哭笑不得,只得道:“咱们起兵之时说是反清复明,拥立朱由榔,此事虽虚,却在檄文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即便是假的,也只能将假象维持下去,方能保得人心不失...如今,你要劝王爷自己称帝,分明与檄文之上的话背道而驰,岂不会令天下人寒心?” “这有什么?俗话说纸包不住火,王爷以反清复明拥立永历为名义起兵,本来是子虚乌有的,终有一天,天下人都要明白这并非我等本意,与其那时被人揭穿,倒不如此时自己揭穿!既可以使天下人受蒙蔽不致太深,又能示坦诚于天下,何乐而不为?” “高将军不知世途艰难啊...不畏民愚,只畏民知。自古以来,若要成就大事,必将民众蒙蔽,蒙蔽愈深,成功之可能性愈大。所以,即便天下之众都知道王爷起兵复明是假,但只要不说出来,天下人便不会因此而有想法,而依然依附响应王爷。” 高得捷一怔:“那岂不是挂羊头,卖狗肉?” 胡于宣笑了笑,没有接这话茬。吴三桂也笑了起来,他才不会蠢到现在称帝,若真这么做了,那他吴三桂便是明清共敌了。他挥手示意高得捷不要再胡说八道,正在此时,二女婿胡国柱却领着一人过来,说是应熊派来的人。 吴三桂起兵前早就派人往京中密告其子吴应熊,让他速速逃离北京。但起兵后,却迟迟收不到应熊回信,也不知应熊现况,吴三桂当真是担心不已。虎毒尚不食子,况应熊乃他长子。 吴应熊遣来之人吴三桂认识,正是应熊身边伺候的辽东老人。那人见了吴三桂,先是跪下磕了头,然后便开始解衣。 吴三桂见了奇怪,但知肯定有用意,便默不作声。那人将身上衣解开后,将贴身衬衣呈上,恭敬道:“王爷,公子的信就在上面!” 吴三桂将衬衣接过来看,却见衬衣上干干净净,并无字迹,正感奇怪,那人道:“王爷,须端一盆水来!” 吴三桂听后微一点头,当下就有人取端水来。水到后,那人掏出一小瓶药汁朝水里滴下几滴,吴三桂将手中衬衣放进水中。待衣浸入水再捞出来,果见衬衣之上果然出现密密麻麻的字迹来。 吴三桂识得是儿子字迹,上面只短短几句,却让吴三桂眉头舒缓。原来吴应熊信上告诉父亲,他已带着两个儿子秘密离京,不过清廷却派人抓捕于他,并封锁了南下之路,他不得不潜在山西太原一王姓人家。吴应熊又道其妻建宁并未随他离京。 儿孙无事,吴三桂心头顿时一轻,至于那个从未谋面的儿媳妇,他却是毫不在乎的。若应熊与建宁真情深,他日破北京后便留她一命便是。 吩咐人赏了来人,命带下去安排后,吴三桂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他这一笑,众人也是心情大好,纷纷大笑。 “走,随本王见见苏拜去。” 吴三桂要众人随他去见苏拜,入城两天了,苏拜都不曾来见他,他忙于军务也没顾得上去见苏拜,现下既是有了空闲,便会会这个西安将军,若能说动其为己用,亦是一大臂助,至少,对于分化满清有不可低估的作用。 吴三桂一行还未至被包围的将军府,却有贵阳快马至。快马带来了一个让吴三桂直如晴天霹雳的消息——洪承畴病逝了。 第九百一十七章 通虏 洪承畴真是为吴三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吴三桂自昆明起兵北上后,洪承畴便以留守大学士、云贵总督的身份主持云贵二省事务。在云南巡抚林天擎、贵州巡抚张国柱的协助配合下,云贵地区社会秩序渐趋稳定,生产开始恢复。 洪承畴又以永历帝朱由榔的名义广招云贵境内潜藏、归隐的前明官员,分别予以任用,对曾参与过那嵩父子造反的土司也既往不咎,各给官拉拢,又命各地驻军招揽流民,开垦荒地,对贫苦百姓免除赋税,除此之外,还收容归返了数万当日昆明大乱时随朱由榔西逃的昆明百姓。在洪的大力整治下,仅云南一省,数月间就清户增丁十三万之多。 洪承畴命贵州巡抚张国柱集中官兵修缮贵阳至云南官道,沿途多设驿站,令得云贵交通大便。军事上,张国柱撤回了湘黔边境的清军,并派使向太平军示好。桂黔边境,除独龙堡等军事要镇驻有吴军精兵外,其余各堡多数放弃,洪承畴以此举向太平军表明吴军方针是北上,而非与太平军相争。 除此之外,洪承畴又以永历帝名义委任王绪为滇南宣抚使,派人赴缅甸境内招揽流散明军,老弱者择地屯垦安置,精壮者充选入营。又大力打击土匪马祸,民者十户编保,十保编甲,一甲置官吏,种种措施之下,云贵治安大好。 对原孙可望麾下大西军既未降清又未降李定国的各部,洪承畴也是大力拉拢,原孙可望谋士,竭力劝孙可望称帝的方于宣、兵部尚书任撰等人都被洪承畴招揽,这使得一万多散落在贵州山林地区坚持抗清的驾前军纷纷从林中走出,接受吴军改编。洪承畴将他们编为两营兵,一营为“忠勇”、一营为“义勇”,忠勇驻贵州,义勇开往重庆。 洪承畴又以贵阳原孙可望“国主府”为永历皇帝行在,设内阁,置六部。吴三桂尚在贵阳时意要洪承畴出任内阁首辅,洪却坚辞不就,只要吴三桂以永历名义召回在夔东的文安之,以文为首辅。吴三桂问其为何不肯就首辅,洪道出心声,曰“心亏,名亏”。 洪的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让吴三桂信服,倘洪承畴心亏名亏,他吴三桂岂不是处处都亏。最后,洪承畴坦言他已年老,此生不复其他追求,但求能为长伯之萧何,死亦无憾。(作者注:长伯,吴三桂字) 吴三桂领军入川入陕后,洪承畴一边治理云贵,一边殚精竭虑为吴军筹措粮草。云贵本就贫瘠之地,当年孙可望治云贵,年年大熟,遂有力支撑了大西军出滇抗清,但经清军南下一路屠戮摧残,不仅民众十不存二三,田地也荒废得厉害。 吴军本为清军,南下之初军粮乃是清廷集举国之力从东南调运而来,太平军攻入湖广,一下切断了西南清军粮草,再加上南都沦陷,遂使吴三桂有动摇心理。尔今吴三桂举起反清复明旗号,麾下近二十万众,单靠原先军粮积储和云贵不多的粮草收入,自是难以支撑大军作战。这也是为何吴三桂迟迟不愿反正的原因,他担心一旦举兵,粮草无法支撑他打入汉中,夺取陕西。 洪承畴知这学生性犹豫,毅然相劝其举兵,直言多尼入川尽失人心,吴军一旦入川攻陕,沿途清军必不敢相抗。蜀道固难,但今时今日,于吴军却是平坦大道。 洪承畴劝,方于琛(字献廷,原明朝礼部尚书方一藻之子)胡于宣(字守亮,吴三桂最早谋士)都来相劝,在他们的苦劝之下,吴三桂才难得果断,遂派兵北上夺占贵阳,继而又以夏国相和马宝领军入川。结果正如洪承畴所言,吴军入川,四川巡抚高民瞻便率部来投,吴军不费一兵一卒便取重庆、陈都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保宁,夺汉中,进西安。 吴三桂还在进军西安的路上时,洪承畴就病倒了。病倒前,洪承畴正在给滇南宣抚使王绪写信,信中要王绪要严密注视李定国部去向,关卡要地兵马不能轻撤,来往人员也要严加盘查,断不能使李国定部复逼云南边境,更不能使李定国的人潜入云贵。 这封信写好发出去后,下人们往房中给总督大人添水时,就发现总督大人昏迷趴在桌子上。 得知老师昏迷后,云南巡抚林天擎急忙请来郎中为洪承畴诊治。郎中却都摇头说洪老大人得的是急病,已然病入膏黄,药石无救矣。 病后不到三天,洪承畴就撒人人寰。死前曾回光返照有过短暂的意识,他对林天卿留了遗言,称辽王若下西安,切不可顿兵不前,但亲率主力直奔潼关,尔后挥师东向夺取北京。至于陕甘经略,遣一偏师便可,断不能在陕甘多作耽搁。 林天擎哭着记下老师的遗言后,洪承畴又挣扎的唤张大元。这张大元和已投太平军的王.辅臣都是顺治派给洪承畴的侍卫。吴三桂举兵反清后,张大元也绞了辫子,现为昆明总兵官。 张大元到后,洪承畴示意其贴近自己,在其耳边交待几句后,便断了气。 林天擎等官吏嚎哭之后便一边着手安排洪承畴的丧事,一边派人向贵阳的永历帝和陕西的吴三桂报丧。 林天擎曾私下问张大元洪承畴对他说了什么,张大元却说老经略当时已经没有意志,断断续续的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听清。林天擎心下狐疑,但不好追问。 贵阳的永历得知洪承畴病逝后,在宫中愣了许久,最后当着看管他的贵州巡抚张国柱的面,为洪老学士的死落下了几滴眼泪。 吴三桂也是痛不欲生,他与洪承畴虽有师生之名,但无有师生之实,然这么多年来,洪承畴对其却是助益极大,他能安心领军入陕,也全赖洪承畴在后方为他主持政务和筹办粮草,论起来,说是他吴三桂的萧何再合适不过。然洪承畴却就这么去了,这让他伤心无比,也一下对前途感到茫然许多。 吴三桂上了奏疏,永历帝亲赐祭奠如制、谥洪承畴为“文襄”公。 洪承畴的病逝是在二十多天后传到南都的,正在养伤的周士相听了这个消息后,也是愣了许久,然后当着公主的面吩咐瞎子李:“洪老儿既然死了,你就去把洪士铭杀了吧。” “杀了?” 瞎子李怔在那里,公主也一惊,据她所知,洪士铭现在是礼部侍郎,这是三品官员,周士相怎能说杀就杀。 “倒也不能这样杀了,去叫汪士荣安排一下,洪士铭通虏。” 第九百一十八章 江淮经略使 周士相没有回南都,而是在镇江养伤。之前他为了安定军心强撑上马,导致腿伤加重,腿骨也有些移位,故渡江之后,在郎中们的劝阻下,周士相只得暂在镇江休养,免得因颠簸导致右腿落下终生残疾。他没有住在镇江城中,而是选择在镇江北固山上的甘露寺休养。 离开扬州前,周士相颁令委任葛义为江淮经略使,同时组建江北军。 补充兵源都是渡江以来在历次战斗中被俘及投降的清军,以绿营和汉军为主。对于降军处置,周士相依如从前要求,严令将不领兵,兵不归将,即原先的清军各级军官(把总以上)全部押到南京及镇江,不能直领本兵于太平军中任职。士兵则分散补入各镇,先由各镇安军使组织进行思想改造,并进行为期十五天的入营训练,之后再由各镇统一分发至卫、队。 押到南京和镇江的清军中高级将领,则进入军事改造班学习,视其能及表现斟酌使用。对于犯下过屠城罪刑的清将(千总以上),且不是反正而是被迫投降的,周士相给下面的意见是一律明正典刑,不得纵容宽大。对于主动反正的清将,周士相给出的意见是愿卸甲者,给予钱财补助,许其归乡。仍愿于军中效命的,则按原官降级使用。降级标准以其反正所立功劳大小定。 如淮安参将陆如龙因反正有功,现安排为江北军第三镇千户,兀儿特、功间色、岳得济等反正两白旗将领则给予北地总兵以下官职(代领),伺将来大军北上收复这些地方后,则予以实领。只因受于形势不得不反正,反正之后寸功未立者,如扬州城中一干汉军绿营将校,则斟酌使用。 补充完毕的第一镇改称江北军第一镇,驻地扬州,镇将由原第十五镇镇将齐豪接任;第三镇丙旅改称江北军第二镇,镇将由原第一镇副将朱庆来升任;第十三镇原先是由从广西招募的狼兵子弟组成,现改称为江北军第三镇,镇将尚可远是清平南藩下旧将;骑兵镇是由反正的两白旗满兵加被俘投降的蒙军、太平军老骑兵数百人组成,共计四千余人,称骑兵第二镇,镇将由新三镇的邵成国接任。 江北军组建补充完毕后,即向北面的高邮、宝应进军,兵锋直进淮安府,然后驻兵徐州一带,若有可能,江北军将夺取徐州这座五省通衢之地,同时用兵江南左(安徽),在淮扬之地建立稳固防线和前进支点,此谓守江必守淮矣。 降兵补入各镇后,也新定了降兵等级制。即以其投降时间为准,将每批降兵定级,然后结合战场表现、战功多少晋升提拔。对于补充降兵过多的镇,除安军使这一块外,大抵遵循的是“先降兵管后降兵”的原则,通过这种“先降管后降”的手段,使降兵之间形成等级制,从而削弱降兵有可能存的抱团抵触,也方便对于降兵的管治训练。 有人戏称这种手段和满州人的八旗制度很相似,只不过满州压蒙古,蒙古压汉军变成了太平军官兵压先降兵,先降兵再压后降兵。本质上一样,名目不同,换汤不换药,理糙但效果却佳。 事实证明,大量早期就被俘及投降的清军降兵一旦获得了太平军给他们的管治权,立时就变得对太平军无比忠诚,他们乐意在那些刚被押入营中的俘虏面前“展示”自己的存在,对于违反了太平军条例命令的“后降兵”们,这些“先降兵”恨不得群起攻之。而一旦有“后降兵”表现出了对太平军或“先降兵”们的某种敌意,往往不用军官和安军使们出面,这些“后降兵”就会遭到“先降兵”的教训,轻则体罚,重则打死。 因为安军使的制度只在草创,并未成熟,且缺乏足够的人材担任,周士相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完善这件事,故而太平军事实上是向着他不愿看到的一面转进,那就是军国等级化,而非他一早设想的官兵一体化。军国等级化的最严重后果就是军中存在大量私刑,用后世的话说便是极无人权。这重点表现在新补入的降兵身上,在军官和先降兵的层层压治下,这些后降兵的境遇和从前为清军时并无多大区别。 因为不断战斗,不断伤亡,周士相早期在广东举办的安军使培训班出来的安军使阵亡了三分之二,现在的安军使很多都是由军官提任,除了知道有一本安军手册外,便对什么是安军使,安军使的任务是什么一无所知。每到战斗,这些安军使也大多和从前一样拔刀呼喊冲锋,浑然不知自己究竟要做什么。更让周士相头疼的是,这些新任安军使们几乎是百分百的不识字,所以想要指望这帮大字不识的安军使将太平军改造成一支“官兵一体”的人民军队,简直是痴心妄想。 对这个现状,周士相也很无奈,随着太平军这颗雪球的越滚越大,他发现自己将来统带的将是一支典型的古代军队,而想要改变这个事实,他要做的还很多,可谓任重道远。甚至于他的有生之年都不一定能将太平军改造成功,因为除他之外,他部下的每一个人,无论是高级将领还是普通士兵,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原生土著。他可以通过他的强势推行他的政治理念,带领部下们去复仇,去中兴汉家江山,但他不可能通过他的强势将部下们彻底改造成几百年后的人。 第九百一十九章 长公主 补充降兵这件事是当务之急,容不得耽搁,渡江以来虽然战果赫赫,消灭清军多达六万余,可太平军自身也付出了近三万人的损失,高级将领中镇将阵亡一人,副将阵亡四人,旅校以下军官阵亡更达一百七十五人,甚至于周士相自己也负了伤,座骑还被击毙。这一仗不可谓不惨烈。 参战诸镇,仍能完整保存建制的旅只有三个,其他都有一半以上伤亡。顺治是北逃了,可周士相现在也是烂摊子,根本无力北进。他硬着头皮再次回军扬州城外,其实也是抱着吓唬死老虎的念头,要是顺治真撑在扬州不走,他心里也打鼓,毕竟他手里也不过才一万多兵。 好在,顺治先软了,软得一塌糊涂,让马鹞子捡了个大便宜,光是被抓住的满清官员就多达六十多人,缴获的军械、战马、财货更是不计可数,二品以上的顶戴就捡了二十多顶,把周士相也给看得呆了,也是后悔不迭。早知顺治是这么狼狈而逃,他拼了命也要把手头的力量全派上去,弄不好就能让北京今年提前改“康熙”元年了。 不过回过头一想,顺治跑掉也是好事,他若在扬州阵亡,玄烨那小娃娃登基,北京一帮老弱病残,只怕真不是吴三桂对手。朱由榔那胆小鬼真要跑到十三陵哭拜一通,法理上定武祭孝陵就有点失色了,毕竟南京只是陪都,北京才是大明真正的首都。 不管顺治逃回去后能不能挡住吴三桂,周士相现在必须将江北军这三步一骑四镇拼凑起来,也要将江淮防线组建起来。未来是北上抢北京还是抵挡有可能的吴军南下,江淮必然是主战场。守不住江淮,长江天险就是个笑话,太平军的水师再强,总不能日日夜夜提防吴军南下吧。真要让吴军和顺治一样兵临长江,恐怕江南人心又蠢蠢欲动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江淮都是定武朝廷的命脉,也是门户,不容有失,所以江北军的组建补充就是重中之重。 俘虏的两万多清军降兵显然是最好的补充兵源,不过军中对于将大量降兵直接补入各主力镇有很大意见,认为这些清军多是北地人,对太平军及大明没有归属及忠诚感,故不能将他们直接补入江北军,而是应分批调入湖广、两广,甚至其中罪大恶极之辈直接送到安南,再从安南抽调一些精兵强将回国补入各镇,这样主力镇的战斗力和凝聚力不会因为大量降兵的补入而降低。 军部官郭雄便极力反对直补降军,他倾向于从两广和湖广的二线镇抽调兵马北上。同时建言远征军在安南为大帅立下赫赫功劳,也为两广输送了大批钱粮,也当从远征军中抽调官兵回国,一来是补充主力镇的巨大伤亡,二来则是赏罚分明,使远征军不致以为自己被大帅抛弃。只要人人卖命,都有回国高升的机会。这样,即便远征军是以原广西、湖南绿营降兵组成,他们的忠诚也绝不会低于太平军中任何一人。 郭雄的这个建议很好,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安南远在千里之外,江北军却现在就要补充,所以周士相只能先解决江北军的补充问题,回过头来再落实远征军内调的事。他计划将广东的两个二线镇调往安南进行轮战,同时着手部署从南线攻入云南的战略方针。 吴三桂是个大麻烦,很大的麻烦,可这个麻烦却有个致命漏洞,那就是吴军现在的情形就如一条长蛇。蛇头在陕甘(未来也有可能在中原,在京畿),蛇身却在四川,蛇尾在云贵。真要打这条蛇的话,蛇头硬拼肯定不行,蛇身交通不便,也不利大军行动,唯蛇尾易击。 要击吴军蛇尾,安南的远征军便是剁蛇尾巴的尖刀,周士相有意远征军从安南入缅,联合不知下落的晋王李定国,从滇南打进云贵,顺便收拾一下缅甸。 这个战略部署很大,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少则两三年,多则怕要五六年。周士相不急,尽管宋襄公在信中提到了吴军先入北京的担忧,徐应元、桂永智、董常清他们也多次在他面前陈说不能让吴三桂捡便宜,南都很多官员也有这个担心,担心将来会两明相争,可周士相不担心。眼下的局面是三方互争,又如下棋,抢夺先机固然重要,可没有绝对的实力,再犀利的先机终会昙花一现。这实力就是地盘、人口、钱粮资源。 天下财赋税之地就在周士相的掌控之中,两广、湖南、江西、江南人口有千万之巨,只要善加经营,他日便是暴兵也能碾压吴三桂和满清。 他缺的只是时间,足够的时间让他进行内政的磨合,进行军事装备的改良和兵马的训练。 在甘露寺的第三天,徐应元被周士相从南京召了过来,随后徐应元便带着周士相的亲笔信踏上了北上的道路。他此行是秘密向清廷劝和的。 郭雄他们提出的北地兵未必忠诚,且会思乡,有可能导致他们不愿为太平军卖命这个问题,周士相的看法恰恰相反,他认为正因为这些北地兵会思念家乡亲人,所以他们才有可能为太平军卖命。 “吃大帅粮、拿大帅饷,跟着大帅回家乡!” “回家乡,有钱有粮见爹娘!” “......” 周士相亲自写了这么几条宣传标语令军部下发江北军,由江北军组织宣传动员,告诉那些北地降兵们,只有好好的在太平军干,他们肯定能打回家乡去! 安排了江北军的事务后,周士相在北固山上也是一天也没闲着,铁毅、蒋和他们带着五千军士回了南京。之前,周士相曾派人通知郭之奇,希望郭之奇能够在南京组织一次盛大的欢迎太平军大捷归来的凯旋仪式,不想郭之奇却不同意这样做,认为这会劳师动众,浪费民脂民膏。且周士相本人未回,南京那边也不知道该如何筹备这凯旋仪式,如何定下相应章程。这其中牵涉最深的无疑是定武帝的存在,江北大捷,消灭清军数万,斩杀都统以上将校数十人,更阵斩鞑酋亲舅舅,这是何等的大捷。这等大捷,定武帝该如何封赏周士相,周士相已是齐王,定武帝要如何赏他?难道加九锡不成? 周士相在镇江养伤,某种程度上倒是化解了这个大问题,定武帝派大学士洪育鳌、司礼太监潘应龙来镇江探望慰问周士相。这是应有之礼,不想随洪、潘二人一起来的还有长公主朱淑仪。 世人皆知,长公主朱淑仪是绍武帝嫡女,隆武帝、定武帝的嫡侄女,也是唐藩唯一的血脉传人,其身份贵不可及,以至于当年永历帝朱由榔都要封她为大长公主。不过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都知道长公主朱淑仪早由永历下旨赐嫁周士相,此事也得到了定武帝的首肯,故而长公主的到来让甘露寺一下热闹起来,所有人都想看周士相如何和这位谋过面的未婚妻见面。 瞎子李更是翘首以盼,天天蹲在甘露寺的大门外等未来主母,周士相听说后很是无奈的苦笑一声,他本心对这位见都没见过的长公主并无好感,也对这桩婚姻很反感,因为很明显,朱由榔也好,唐王也好,他们都是想通过下嫁公主联姻这种政治手段笼络周士相。在这桩婚姻中,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周士相,也不是那位长公主。 第九百二十章 齐王妃 但再反感,周士相都必须正视自己那位未婚妻的存在。有关长公主的事,他从未刻意打听过,但也知这公主命很苦,当年李成栋部清军打入广州时,这位公主不过七岁,由乳娘带着从广州逃出,后一直流落民间,直至被回昆明述职的大学士郭之奇无意发现,这才有了永历朝的大长公主,今日定武朝的长公主。 李成栋攻破广州是伪顺治三年底(隆武二年),从时间上算,这位长公主今年应是二十岁,这年纪无论是民间还是皇室,都是大姑娘了。不过真要按周士相的观念,这岁数倒也蛮好,真要让他聚个十六七岁的丫头做妻子,他倒是有些别扭。 悔婚是不可能的了,周士相可不想给定武帝这个难堪,并且自在扬州险些被炮击后,他对于将来倒真是有所担忧。迎娶朱明公主,生下一位有朱家血脉的儿子,或许在未来能够解决一个很棘手的麻烦。所以他再是不愿,也不得不乖乖接受这桩政治婚姻,至于那位长公主是长得貌如天仙,还是丑八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姓朱。 不知为何,在知道长公主要来后,周士相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他不是新婚之人,他曾有过妻儿,现在广州也有两个女人,但对于这位朱明公主,他就是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弄得好像丑媳妇见公婆般。有时想得很开,对自己的心态感到好笑,有时却又无比纠结紧张。 一旦迎聚长公主,齐王府的女主人肯定是这位长公主,石元灵的身份注定她不可能成为正室,甚至侧室都不可能,按这个年头的说法,石元灵就是个侍妾,一个摆不上台面的寡妇。 周士相已经派人将耿精忠的骨灰送回广州了,他不知道石元灵知道儿子的死,会不会对他有怨言,亦或产生怀疑。毕竟,若说这个世上谁最想耿精忠死,恐怕排来排去都是他周士相。 耿继茂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病死的,这件事能瞒得了很多人,但绝瞒不过石元灵。身为妻子,石元灵不可能不了解自己丈夫的身体情况,耿继茂又正当年,突然发病,未过多久就死了,这件事,换谁都会有怀疑,便是耿仲德等一干靖南藩下降将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只是没有人将这件事挑破而矣。但谁也不肯保证,耿精忠成人之后,未来不会有人将他父亲的死因对他透露几句。 霸占其母,毒杀其父,这等深仇大恨,成年之后的耿精仲如何看?他是愿意继续看着母亲被杀父仇人压在身下,忍辱偷生、认贼做父,换取自己的性命和荣华富贵,还是忍辱负重,在时机到来之时为父报仇呢? 周士相自己也不敢说耿精忠将来会不会突然给他这个“后爹”一刀,因此他安排耿精忠上战场。这个安排从一开始就是存的让耿精忠死在战场上的心思,但这个心思,脸皮厚如他,也不曾对任何人透露过一句。结果,耿精忠真的如他所愿战死了,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他有过惊讶,但旋即却是无比轻松。至于,这背后有没有什么隐情,周士相不想深究,他也不想知道。 对于石元灵,周士相对她倒谈不上感情,当日在平南王府纯因一时性起,对这位丰腴的靖南王福晋产生了一股冲动,这才有了“王府藏娇”。 食髓知味,周士相不得不承认,石元灵这个女人身上还是别有一番“趣味”的。在她身上,周士相能够随心所欲,能欲求得偿,心满意足。而婉儿姑娘那里,却好像总是放不开,多了仪式性的味道,少了情调,也少了水润般的滋滑,这便让他无法尽性。 欺男霸女,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周士相都是不屑做的,可惜,石元灵的身子却让他做了这等无耻之事。现在想来,他总觉得当日他真是精虫上脑,每回从石元灵身上爬起来,他也会突然有种圣人般的空灵之感,那刻,当真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无比鄙视。然而,不久之后,他又会想念石元灵的身子。在江西、在南京、在扬州,无数个夜里,周士相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那心里,真是痒得不得了。 但愿石元灵能够知趣,耿精忠也算是为国战死,该有的身后之名总会给他,“归义伯”这个爵位周士相也可让耿聚忠承袭,不会就此断了,但愿如此能让石元灵不会闹将起来吧,毕竟他周士相也断了腿,这仗实在是险恶。 林婉儿的出身也局限了她不可能压过长公主成为齐王妃。周士相从不在意婉儿的过往,这个乱世,女人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如何还能苛求所谓的名节。真要苛求的话,苏州那帮可怜的女人下场还不凄惨么?她们的父兄无有胆量去反抗祸害她们的强盗,却将罪过都推在这些可怜女人身上,逼着她们以死来成全家门的名声,若没有周士相,这些女人最终的下场会凄惨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地步。 对别人,对婉儿,周士相都一样,他不想礼法这个怪兽继续吞食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只是周士相明白,他对婉儿再好,也不能将她抬为王妃,因为他的部下们不会接受。他可以阻止礼法吞食人命,但却不能阻止礼法决定一个女人的地位。长公主的出现,无疑是符合了大多数人的理念,这位有着高贵出身的女人,才是太平军上下认可的主母。哪怕如蒋和等执意要周士相称帝的部下们,对于长公主来做齐王妃也是认可的,而不会因为他们要逼周士相篡明朝的皇位而敌视这个朱家公主。 女人,自古至今,除了个例,大多数都是历史的配角。几乎每朝开国皇帝的后宫中都会有前朝帝室之女,而这些前朝帝女,她们根本无力改变娘家的结局。 在忐忑两日后,司礼太监潘应龙和大学士洪育鳌陪着长公主来了甘露寺。 尚未成亲,按规矩,长公主不当来见周士相,这与礼法不合。但现时现境,这礼法早就薄得很,南京皇宫的一应摆设和规矩休说和崇祯朝比了,就是弘光朝、隆武朝、永历朝都比不得。旁的不说,但说这用阉人,永历的宫中好歹还有大量从北京逃出来的崇祯朝阉宦,从南京及福京(福州)过去的宦官,定武皇宫倒好,拢共到现在不过收拢了两百多阉人。内廷二十四衙门只恢复了司礼、司设、尚宝、沅衣、尚衣、内官等监(局),其他衙门一概未设,因为设了也没有阉人可用,以致于南京皇城内很多活计都是宫女来做。 在广东时,周士相便给下面吩咐过,不得录用新阉之人入宫,更是对潘应龙言明,倘若发现宫中私自招新阉之人,便唯他这司礼太监是责。潘应龙对此倒是没有意见,世上没有人比阉人更明白阉人的痛苦,既然齐王反对,唐王也是不喜排场,加上定武朝廷新立,皇城也用不了太多阉人,潘应龙也就顺水推舟。退一万步说,他这司礼太监背着齐王和内阁私下招人,他潘公公也拿不出这些阉人的钱粮来。 如今的南京城,皇城也好,内阁六部也好,大大小小的衙门,上到官员俸禄,下到冰火炭钱,一个铜板都是齐王府给列单开好,每月十号准时送至,多一文没有,也绝不少一文。大小官员,概不能免,也只定武帝那里每月能多领些钱,为的却是让皇帝偶尔赏赐用,要不然定武帝一时高兴想赏人,结果却发现自己手里一文钱也没有,那也未免太不合适。 周士相先见的是洪育鳌和潘应龙,二者一个代表内阁,一个代表皇帝。潘应龙带来了定武帝表彰周士相的圣旨,不过多是空话套话,并无实质内容,上面所列的封赏之物也不过只存在于纸面上,周士相直想要实物的话,得他自己去办备。 宣完圣旨,又是一番场面话后,潘应龙感慨的说道:“长公主听说殿下伤了腿,很是担心殿下,每天都往大报恩寺为殿下烧香祈祷,当真是殷殷之心,令人动容啊。” 洪育鳌也点头道:“长公主确是贤德,我亦曾听说公主曾求见圣上,欲亲至扬州探望殿下。皇后担心江北正在大战,公主去了会给殿下添乱,所以劝了下来。这次听说我和潘公公要来镇江,公主非要来看殿下,皇上劝不得,皇后也没办法,只得让我二人带公主一起前来。” 潘应龙笑了起来:“皇后对咱家有过交待,公主毕竟早年流落民间,若是在殿下面前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殿下莫怪。” 周士相自不会说其他,嘴里赞美了公主几句,心里也是有些微微暖意,觉得这长公主对他倒是不错,知他受伤便心急如焚,确是难得,看来这位公主倒不是不知世情的姑娘。